话说到这份上,林树是个机器人也不好再拒绝。 “等我一会儿。”林树转身拉开了壁橱,从他那乏善可陈的衣柜里找出了衬衣和裤子。 方嘉鸣对天发誓他没有想看,但林树就那么大喇喇地在他面前开始换衣服。 不知道该说他迟钝还是无所畏惧。 林树把睡衣扣子解到一半,抬眼看他:“怎么了?” 方嘉鸣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去:“我不看。” 等他再回过头来时,林树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衣服。 方嘉鸣立刻往门口走去。林树却又折返回来:“等下,我还有点事。” 方嘉鸣不解地转过头,发现林树走回了书桌旁,把那本数独集锦抽了出来,当着他的面翻开。 方嘉鸣垂眼一看,面前赫然是那张F 留下的便签。林树拉开椅子坐下,抽出一支黑色水笔来。 “等我两分钟,把这个写完。” “这是什么?”方嘉鸣倚着书桌。 “答疑解惑。” “你还接这种活?” “嗯。他太笨了。”林树用笔帽点了点便签上的“F”。 一个“笨”字已经杀伤力巨大,“太笨”两个字无异于用散弹枪把人打穿成筛子。 方嘉鸣在心底咳了口血,半晌才缓过来。 “你同学吗?” “一个莫名其妙的笔友。”林树刚好把最后一个数字填上,啪地把笔帽盖上。 ---- 在掉马的边缘反复横跳。
第18章 约会邀请 作为名义上的请客方,林树挑了一家离家不远的粤菜馆。 点评软件评分四点八,带观景位,更重要的是,还能用75抵100的代金券,这对于两个穷学生来说,是个绝佳的选择。 两个人下了楼,林树第一件事就是去停车库里找自己的自行车,却被方嘉鸣拦住了。 “干什么?” “坐我的,快一些。”方嘉鸣指了指自己停在山下路边的机车。 林树将信将疑跟着他走下了台阶,然后看着方嘉鸣从车座下取出了一只头盔给他扔了过去。 “我妹妹的,她脑袋大,你带着应该差不多。” “你确定?”林树嘴角抽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手里的荧光粉头盔。 “不然就被交警拦啊。”方嘉鸣已经扣上了自己的黑色头盔,拍了拍后座催促他,“上来吧。” 两分钟后,一颗黑色的脑袋载着一颗荧光粉的脑袋,疾驰在闷热的江城街道。 方嘉鸣的车速很快,林树不得不攥紧他的衣角。然而,车拐进小巷子,甩尾的离心力越来越大。林树被迫整个上半身贴紧他的后背。两个人几乎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穿梭在拥挤的小路间。 五分钟后,风渐止,车停下。林树忙一个跨步下了车,摘下了头盔。 方嘉鸣淡定地把车停在一旁。 林树盯着他,忽然问了一句:“你买保险了吧?” - 暑假尚未结束,餐厅的空位不少。方嘉鸣如愿挑了个靠窗的座位。林树老老实实地点了个双人套餐。 “过生日不应该跟家人一起吗?”林树点完餐之后抬头看他,“你妹妹呢?” “去夏令营了,下周才回来。” “那你爸妈?”林树确实从没听方嘉鸣提起过一点他父母的事。 “我没有。” 林树愣了几秒:“没有?” “嗯。”方嘉鸣点了点头,情绪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波动,“我爸再婚了,去了别的城市。我妈前几年出了个事故,走了。”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苦痛自然也有过,但方嘉鸣不愿意再去反刍那份苦楚。 林树嗯了一声,似乎不想再追问下去。 过了大概五分钟,服务员开始倒柠檬水,林树才忽然抬头问:“你问过你妹妹的感受吗?” “嗯?”方嘉鸣被他跳脱的思路问得一愣。 “你留在江城的球队,是为了照顾她吧。你妹妹她是什么感受?” “她什么感受?平时吃饱喝足我也没亏待过她,倒是她天天给我惹祸,去学校跟老师求情都干过好几回了。”方嘉鸣说得也心虚,他跟方又又看着同进同出,但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方又又在他眼里一直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要交心也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还有半个多月就联赛了,到时候你会跟队吗?”方嘉鸣很快换了个话题。 九月一开学,全国联赛就会开打。这也是方嘉鸣毕业前留在江城参加的最后一届联赛。 “不会。”林树果断地摇头。 “你课很多?”方嘉鸣追问,“现在联赛都是赛会制了,把队伍聚到一起,两周就能打完常规赛。你不需要请……” “但是我有我的安排。”林树打断了他的话。 拒绝得很彻底。方嘉鸣在心底计算,林树能留在队里的时间只剩下这寥寥十几天了。他们两个学院也没有什么公共课的交集,只要林树以后不来球馆,估计连碰见的可能性都没了。 “其实我觉得打联赛也没什么意义。”林树忽然开口。 “为什么?”方嘉鸣微微蹙眉。 “孟昀没有天赋,李崇也没有。剩下那三个队员,资质更一般。上次体测之后,我在队里看了他们过去两年的数据,体测数据在省里都是中下游,不要提去全国联赛了。” 林树噼里啪啦说完这一通,轮到方嘉鸣愣住了。 他没想到林树说话会这么直接,甚至可以算得上冷漠无情。 “进球队也不只是为了赢球。”他想了半天,只能替他们想到这句说辞。 “如果结果早就是既定程序设定好了的,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林树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的话有多无情,“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还要进球队。” 他的表情镇定自若,仿佛只是在宣读一组失败的实验数据。 方嘉鸣很想问,为什么F在你心里那么笨,你还要教他数独?他是个笨蛋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变,这样做不也是白费功夫吗? 但话到嘴边,他却把问题转向了林树身上:“那你呢?你就没什么理想?” 方嘉鸣原以为他会思考片刻再回答这个问题,结果林树却几乎没有犹豫地摇头:“没有。” “那么坐在这里跟我吃饭,也是你认为的既定程序中的一环吗?你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吗?”方嘉鸣反问。 林树沉默了几秒:“我只是认为不该打破你对于平凡快乐的期待。” 方嘉鸣感觉自己坐在他的对面,像是被X光照了个彻彻底底。一丁点心事都被他用无情的陈述句拓印出来,作为一场相思病的诊断依据。 他不懂林树为什么会对生活如此冷淡。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屡屡在林树身上得不到答案。 许岑的身份至今是迷,他也总是选择性地回应自己的主动。 方嘉鸣正在死胡同的路口踌躇,林树却开口问了他一个想不到的问题。 “如果上一场友谊赛,最后一个球由你来处理,你会怎么办?” 一场眼看就要输掉的比赛,还能做些什么? 方嘉鸣被从死胡同里拉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 “绝境球只有一种打法,还有翻盘的可能。” “什么打法?”林树反问。 “故意犯规。” “故意犯规?”林树对篮球的技战术并不算特别了解。 “当比赛时间快走完的时候,如果在对方的进攻轮次,我们手里没有球权。只能故意制造犯规。犯规后对方罚篮,万一罚篮不进,再去抢篮板球就能夺回球权。这样不仅没有丢分,还能重新发动进攻。哪怕只剩下三秒,理论上也有进球翻盘的可能。” 林树很快消化完他的话,神色一顿:“这不就是赌博吗?万一对方罚篮打进了,又拉开了比分差距,比赛直接结束了。” “对。”方嘉鸣点了点头,“所以不管什么比赛,到最后就是在赌命。有勇气的人至少还能拿到殊死一搏的机会。如果不赌,就只有输球这一条路。” 林树听完,嘴角绷直了一秒,然后肩膀才松懈下来:“你的活法还真是野蛮啊。” “我只是不喜欢认输。”方嘉鸣摇头。 最后这顿饭还是方嘉鸣结的账。林树再次戴上了荧光粉的头盔,坐上了他的车。 然而,两个人都没想到,一向运转稳定的既定程序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BUG。 戴着黑色头盔的方嘉鸣,凹好了极其酷炫的造型,却在连轰了十几次油门后发现,机车打不着火了。 车身很重,一个人也难以拉走,方嘉鸣只能在前面推着车,让林树跟在后面推车屁股,一路找附近最近的修车点。 他回头看了林树一眼,那人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推车。 傍晚的阳光烘烤得人浑身黏腻。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呼哧带喘地找到修车铺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方嘉鸣也没脾气了,好好一顿饭吃到最后弄得两个人都这么狼狈。 但是林树没抱怨什么,只是揉了揉肩膀,然后便背靠着路边的一棵树休息。 车被修车铺的老板接过手,方嘉鸣走出来有些尴尬地朝他点了点头:“我给你打个车送回去吧。” “不用,到这离我家也不远了。我走回去。” 林树说完就准备挥手跟他作别,但人走出去两步后,却又忽然回了头。 他打开背包,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两本书,递给了方嘉鸣:“我也没带别的,这个送给你吧。” 方嘉鸣接过来一看,是两本不算太厚的书,看着封皮年头应该很久了,书页都泛了黄:“萨特戏剧集?” “嗯。”林树点了点头。 方嘉鸣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林树就转身走了。 人离开后好几分钟,他才后知后觉,这算是生日礼物吗? - 深夜十一点,方嘉鸣才把车修好骑回了家。这个二十岁的生日就这么乱七八糟地结束了。 家里没开空调,一进屋特别闷热。他抬手把上衣脱掉,按开了冷气。 方嘉鸣打开了餐桌上方的吊灯,转身从包里翻出了那两本旧书。 书的年头比他想得更久远,竟然是85年的译本。方嘉鸣看不懂剧本,更读不懂外国剧作的译本,只是翻了两页就觉得一头雾水。 纸张被时间烘烤得很脆,仿佛用力一翻就会碎个四分五裂。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林树保存得很好,纸张上没有一点笔迹和折痕。 方嘉鸣接着往后翻,发现书中间夹着一张薄薄的书签。 书签是纯白色的,四周勾了一圈黑色的花边。右下角有一串水印,方嘉鸣对着灯光看了两眼,只隐约看出似乎是个网址。但字母已经被磨损得很严重,分辨不清。 而书签的背面,有黑色水笔留下的字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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