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唧唧!吱吱唧唧! 此刻听在肖磊耳朵里,像无数个咯痰的丁凯复在他耳边重复:看不上你!看不上你! 他虽然是个笨蛋,可也不是那种头脑空空的笨蛋。黎英睿不准备要他了,他都知道。 可能因为身体糟到了一定程度,也可能是嫌自己太笨了拖后腿。之前老野猪那个事,自己不仅没帮上忙,反倒添了不少乱。所以黎英睿现在宁可跟丁凯复在那块儿叽叽咕咕,也不愿意多跟自己说一个字——正如黎英睿曾说过的一句话:与虎谋皮,也好过对牛弹琴。 肖磊忽然觉得羞愧丢脸,从胸口烧起一团热气。他把脸贴到桌面上冰着,闷闷地合计着。 他得到了黎英睿的身,或许也得到了黎英睿的心。但他更想得到的,是一个共担风雨的资格。 外面的风雨太大了,而黎英睿的身躯又太单薄了。那么个病秧子,以一己之力护着那么多的人:百十来号的员工、数不清的创业者、闺女、弟弟...艹,他那个破几把弟弟就比自己小两岁。挺大个小伙子,能不能别总腆个脸管他哥要钱?! 想到这里,肖磊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扇了自己脑壳一巴掌。 不对。黎建鸣怎么样不是自己能评判的,因为自己和黎建鸣不一样。那是黎英睿的亲弟弟,但他肖磊,是黎英睿的老爷们儿。他怎么能缩在黎英睿羽翼底下,跟一个小B崽子争风吃醋? 肖磊去厕所洗了把脸。回来把书重新翻开,薅着腋毛逼自己看进去。 考大学。他要考大学。 不想再像个傻子似的转转,不想四六不懂只会做饭,不想一有困难就被支走。 他想做男子汉,做个顶事的老爷们儿。 又是咬牙看了两个小时,他终于看懂了,天也终于亮了。 肖磊合上书,囫囵塞了两碗煮豆拌饭。换上银拓安保的制服,在腰间丁零当啷地挂家伙事。回到桌边亲了口墙上的小英哥,拎起钢盔出门了。 太阳像个烧红的铁饼子,沉甸甸地挂在天边。阳光从后脑勺打过来,影子在他身前走着。 拉各斯比D城晚了七小时,他比黎英睿晚了十年。 他必须得抓紧时间,必须在D城的太阳下山前学会发光。只有这样,等黎英睿的夜晚来临那一天,才不会寒冷而黑暗。 【作者有话说】 钱串子:蚰蜒。不知道蚰蜒是啥的宝也不要百度。听劝嗷。 本来镜头还在公主那边,但怕小狗掉线太久,你们想他。 好啦,第一刀《身陷囹圄》砍完。开始第二刀《舐犊情深》。 其实也没有很虐,对吧。公主和磊子都是很坚强的人,不用太担心~ ◇ 第83章 苍蓝的天空悬着刺目的太阳,儿童医院的大楼被晒得白茫茫,像燃烧着的酒精块。 黎建鸣踩在火焰里,三步并两步地往楼梯上跑。穿着皱巴巴的T恤短裤,呛着油汪汪的头发。 刚进医院的大门,阴寒的空调席卷而来,胳膊上浮了一层鸡皮。他直奔医院门口的挂号处,逮个护士劈头就问:“血液肿瘤科在几楼?” “从这边上五楼,左拐。” “谢了!” 黎建鸣跑出电梯,对照着手机上的房间号。找到地方,哐当一声推开了门。 这是个单人病房,环境干净温馨。靠窗放着粉色皮沙发,墙上彩绘着hello Kitty。中央一张病床,挂着透明的塑胶帘子。里面是她的侄女,正伏在小桌板上画画。穿着淡粉色的睡衣,脑袋光秃秃的,两颊奇怪地肥嘟着。 黎巧怡正坐在沙发里看手机,听到动静抬起头:“回来了?” 黎建鸣在屋内环视一圈,没看着黎英睿。 “大哥呢?” “去拿药。你先找地方坐。”黎巧怡手指弹了下帘子,“瑶瑶,小叔来看你了。” 黎建鸣抹了把头发,走过去往床边护栏上一撑,冲黎思瑶弹了个响舌:“大侄女儿!想没想小叔。” 黎思瑶掀起眼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回头继续画画。黎建鸣被冷落,觉得有点没面儿了,隔着帘子搓声响指:“看小叔给你买啥了!”说罢弯腰从纸袋里掏出一件裙子,“看!白雪公主的小裙儿!哎妈,老美了,快看!你大姑都羡慕了!”说罢还偷摸踢了下身后的黎巧怡。 黎巧怡翻了个白眼,配合着演了两下:“哎妈呀这老好看啊。瑶瑶,快看,大姑都想穿了。” 黎思瑶这回头都不肯抬了:“我不喜欢白雪公主,我喜欢艾莎公主。” 黎建鸣愣了愣,低声问他姐:“哪个是耐傻公主?” “是艾莎公主!”黎思瑶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画画了。一笔一划地涂,认真极了。 画上是蓝天白云,还有个像西红柿的太阳。绿色的草坪上有四个人,全都是火柴棒子的手脚。两个女孩在放风筝,两个男的在地上躺着,每张嘴都笑成量角器。 “对,艾莎公主。你小叔土老帽,啥也不知道。”黎巧怡站起身,拍了黎建鸣后背一巴掌,“冰雪奇缘里的,穿蓝裙子,绑个白麻花辫儿的。” “啊,”黎建鸣这回终于明白是哪个了,拍着胸脯承诺,“小叔明儿就去给你买!买艾莎公主的小裙儿。” “不用你买。肖磊给我买了。” “谁?” 黎思瑶又不搭理他了。黎建鸣只好继续扭头烦他姐:“小蕾又是哪个公主?” “你哥原来的保镖!什么哪个公主。”黎巧怡弯腰从电视柜底下拿出酒精喷雾,对着黎建鸣一顿消毒,“过会儿你哥回来,你别问太多...” 话说半截,门开了。黎英睿拿着管药膏走了进来。四目相接的瞬间,黎建鸣怔了一怔——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走了十年。 那个英姿勃发、无坚不摧的大哥,如今苍老得吓人。穿着套浅灰的运动服,头发花白、形销骨立。眼皮上方两道凹纹,深得像两道刀口。从眼角到额角瘦出了血管,颧骨在眼眶下支棱着。 单薄、破败、干燥。像一张绷在窗框上的麻纸,而屋内黑烟阵阵、火影重重。 黎建鸣沙着嗓子叫了一声:“大哥。” “这么快就回来了?”黎英睿上下打量他,走过来笑着拍他后脖颈,“头不梳脸不洗的,像什么话!” “这不着急回来给大侄女做配型。”黎建鸣问道,“啥时候配?上哪儿抽血?” “先歇会儿,不急。”黎英睿冲床边的沙发比划了下,转头去门口的水池洗手,“本来我寻思别叫你了,毕竟在外边上学也忙。叔侄血缘到底离得有点远,不太可能配得上。你姐就配上两个点。” “多少也比等着强。”黎巧怡打开冰箱,弯腰给黎建鸣拿了罐可乐,“人医生也说了,旁系都做做。哪怕就合上四五个点,也有希望。” “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啊。”黎建鸣坐到墙根的沙发上,接过可乐呲一下拉开,“哥你没配上?” “我属于半相合,不是最理想的供者。”黎英睿拿纸巾擦干手,拉开小立柜抽出一次性隔离服。 “我听说半相合也行。”黎建鸣松了口气,“要说实在等不起,你也算个兜底。” 黎英睿套上隔离服,系着后背的绑带:“我...稍微有点不达标,医生不给做。说还是等骨髓库消息。” “啥不达标?” 这回黎英睿不说话了。黎巧怡也不说话,别过脸揩眼睛。 “哎不是,你俩这啥意思?”黎建鸣有点慌了,来回看着俩人,“别吓唬我啊。哥你到底咋了?” “没什么大事。就有点贫血。”黎英睿走到床边掀开帘子,“瑶瑶,来,一会儿再画。” 黎思瑶慢慢从桌板上爬起来,露出那副画。 黎英睿正要收画本,扫到上面的内容,手顿住了。好不容易憋住了涌上鼻腔的酸楚,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使劲瞪着眼睛,不让瞳孔上的水壳子破裂。 等拾掇过去,黎思瑶乖巧地趴下了。黎英睿掀开她的睡衣,拿药膏在她后腰点出一个白色的十字架。旋上盖子,轻轻地揉开。 “贫血就多吃点猪肝。”黎建鸣在他身后说道,“不过要我能配得上最好。不是我吹,就我这血质量才高呢。” “你可拉到吧。”黎巧怡冷哼一声,“我都嫌你那血埋汰,不乐意给瑶瑶用。” “哎你这话丧良心不?我血咋就埋汰了?” “竟搁外面乱搞,还不埋汰!” “他妈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还得叨叨我一辈子是不?!” “哪儿隔了八百年?那不就去年吗!”黎巧怡冲上去使劲儿推了黎建鸣一把,胡乱地打他,“就他妈赖你!讨债的损崽子!要不因为你,你哥能这样!” “艹!他贫血是我吸出来的?你赖我?” “可不就你吸出来的!” “行了!这闹腾。”黎英睿背对着两人挥了下手,“三点半瑶瑶得腰穿,让孩子睡会儿。” 黎巧怡噤了声,拎起挎包,劲儿劲儿地出去了。黎建鸣站在原地,气得直呼哧。 “她来事儿了?犯什么毛病!” 话音未落,门又开了。黎巧怡从门缝伸进头,带着一脑袋拖布条子,活像鬼片里的恶灵。 “损崽子滚出来!抽血去!” 等俩炮仗出去,黎英睿这才敢脆弱。坐到床边,默默搓着闺女的小手。 “爸爸。”黎思瑶在床上蛄蛹了一下,从枕头上歪过脑袋看他,“呆会儿我自己去扎针,你在这儿等着。” 黎英睿偏头看她:“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我坚强。” 黎英睿低头笑了笑,一大滴眼泪滚出了眼眶。砸在大腿上,晕出一朵灰败的小花。 “别哭。”黎思瑶从床上轱辘起来,跪着拿掌根给他抹脸,“哎呀,你为啥老是哭呀。” “因为爸爸觉得...对不起瑶瑶。” “没关系。”黎思瑶把脸颊放到他肩膀上,摸着他花白的后脑勺,“我原谅你了。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 黎英睿的面容扭曲起来,像扣了张晒化的塑料面具。他突然搂住女儿,不让她看见自己的难堪。 父女俩默默地抱着,墙上的挂钟嚓嚓地走着。等分针指到25的时候,黎思瑶从黎英睿怀里钻出来,爬下了床。戴上口罩,穿好拖鞋,倒腾着小腿出去了。 骨穿室在楼梯口,距离病房只有十几步远。黎英睿站在门口,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 黎思瑶敲了敲门,还扭头冲他笑了下。黎英睿也扯出个笑,扬了扬下巴颏儿。 门开了。黎思瑶迈了进去。门关上了。 在黎英睿这边看不到门,就好像墙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把黎思瑶活生生地吞了进去。 腰穿和鞘注,是儿童血液与肿瘤科最常用的侵入性操作之一。6cm长的大粗针直接扎进腰椎,提取出脑脊液后,再注入药物。
88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