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时,他放下乐谱就走,并不想给陈毓拒绝的机会。 走到门口时,陈毓忽然说了声:“谢谢”。 古原笑笑,开门离开。 周舒宴和杜梨一共需要完成三首曲子,不过他们对古原那些曲子熟得很,说来什么就来什么,几乎都用不着彩排。 这其中包括他们兴之所至共同创作的《林中狐步幻想曲》,还包括一首《长夏》。 《长夏》是古原前几年创作的一首追忆大学时光的曲子。温柔的曲风如同身处清凉的夏夜,听“老气横秋”的作者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笑呵呵地讲起当年的故事。 《小小豆丁》之后,古原用这两首曲子讲述他最美好的四年。 接下来,到了南川登场的时候。 古原和南川共同演奏两首曲子。 一首是《搁浅》,讲述困惑和挣扎,讲述他们被捆绑在台上的那些年。 另一首是写给陆长淮的那首《秋夜》。 至此,古原过去的故事都已经讲完。专辑的最后一首曲子,他要讲未来。 这首曲子由弦乐四重奏加长笛和竖琴共同完成,取名为《繁花盛开》。 弦乐四重奏中,古原是第一小提琴,杜梨是中提,周舒宴是大提。第二小提琴、长笛和竖琴,他们邀请了大学时的同窗好友。 从找录音师、录音棚到抽时间彩排,专辑真正开始录制的时候已是十月中旬。彼时,古宏俊已经被拘留。 录制当天,几个人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聚到一起。 没有太多寒暄的话,他们时间太紧张,最忙的南川只能抽出今天这一天的时间。好在大家专业水准都摆在那儿,又已经彩排过多次,没人担心录制会不顺利。 古原简单介绍过录音师,叫上陈毓一起进了里间做准备。 控制室中,杜梨隔窗看着他俩,挺感慨地说:“这可是当年轰动一时的两位神童,以前怎么敢想他俩有朝一日还能站到一起?” “是啊,毕竟陈誉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周舒宴附和道。 “那就让我来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非要跟来的小疯子端着台摄像机拍来拍去,说要义务帮他们拍摄纪录片。 古原和陈毓虽然时隔这么多年才重新合作,但当年的默契还在,这首并不算难的《小小豆丁》竟然两遍就过了。 收琴的时候,陈毓笑着捏了捏有些不舒服的手腕:“还有点儿意犹未尽是怎么回事?” 古原笑着说:“不用意犹未尽,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拉琴。” 《林中狐步幻想曲》和《长夏》的录制同样顺利。他们三个实打实地在一起泡了四年琴房,这两首曲子讲述的又是他们自己的故事,表达起来毫不费力。 非常离谱的是,杜大小姐录制一结束就憋不住了,一边流泪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哎呀烦死了,妆都要花了。” 当年的一切太美好,这两首曲子太美好,以至于她想到如今依然挣扎在泥潭中,已经瘦了一大圈的古原就忍不住落泪。 控制室里的陈毓听完这两首曲子同样百感交集,不知是为自己错失的美好青春还是为古原。 只有南川关注的点奇奇怪怪:“我怎么觉得古原不同阶段遇到的都是特别优秀的人,只有我是拖他后腿的呢?” 陈毓笑笑:“你不优秀吗?” “可能只有那么一点点优秀吧”,南川笑着说。 这会儿已经到了中午,一帮人稍作休息,下午接着录。别人倒还好,古原是实打实要一首接着一首拉,太累了。 他依然没什么胃口,但在这帮朋友面前他就算做样子也得多吃点儿。只是今天大家好像都特别亢奋,聊什么的都有,动筷子的不多。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古原的同学,就连南川和小疯子都是校友,只是比他们小几届,唯独陈毓像个外人。 他们聊哪位教授哪个食堂的时候陈毓完全插不上话。古原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低声问:“如果你的手腕有希望能恢复,你想折腾一趟吗?” “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联系到一个专家,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他说你有空可以去看看,也许有希望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 陈毓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谢了,不过算了。日常生活不受影响就不折腾了。我都三十多了,这些年虽然偶尔拉个琴但也仅仅就是娱乐,你要真让我再下那个功夫去死磕、去练,我恐怕静不下心了。” 古原点点头:“嗯,回头我把联系方式发你,万一哪天改主意了你自己联系。” “行。” …… 下午的录制从一开始就不太顺利。古原和南川一起演奏的这两首曲子哪一首都不轻松。 有时候录音师说错音了,有时候他俩自己就先停了。 录《搁浅》,南川忽然找不到那种自我怀疑、自我审视的状态。改录《秋夜》,古原又总是控制不好情绪。 周舒宴见状起身喊了暂停。他把古原叫出去抽烟,让杜梨去帮南川找找感觉。 楼顶,周舒宴点上一支烟问古原:“琢磨什么呢?” “琢磨什么?当初写的时候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现在……” 古原抽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口气:“现在想得太多,都开始害怕了。” 周舒宴沉默片刻道:“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非要这个节点做这张专辑。我是看你最近状态不错才没问的。现在,我想问问,你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古原垂头笑笑,坦诚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怕有什么意外,怕那样美好的秋夜再也看不到了。” 周舒宴眯了眯眼,没问他古宏俊都进去了你还能有什么意外,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只是警告般地看着他说:“你知道你不能有什么意外吧古原?” 古原偏开视线点了点头。 “知道就拼尽全力,想都别想别的可能性。你能一走了之两年没个人影,最后让人家来参加你的葬礼吗?你混蛋吧你!” 除了面对小疯子,周舒宴很少有这种直截了当骂人的时候。古原笑笑说:“不好意思,让周老师跟着上火了。放心,你不说我也会拼尽全力,我哪敢去当那个混蛋?” 说是这么说,他又哪敢保证没有那个万一。虽然现在古宏俊已经被拘留,可他的狐朋狗友耿晔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在外面逍遥快活。古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不会放过他。 这会儿他灭了烟,做出一派轻松的样子:“走吧,赶紧回,再磨蹭不知道要录到什么时候去了。” 周舒宴盯着他说:“记着你的话古原。” …… 一回到录音棚,小疯子就怼着他俩一通拍,嘴里念叨着:“我们家周老师又拉着原哥谈心去了。他怎么那么爱跟人谈心呢?当自己是知心大叔吗?” 古原凑到他镜头前,笑着说:“快别拍了,你家周老师让我惹毛了,快哄哄。我录音去了。” 这个暂停叫得效果显著。南川找到了感觉,古原也准确地表达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两首都录完,南川说:“我好像今天才明白你那句‘你不该止步于此’是什么意思。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做音乐原来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儿。状态不对有人帮你找状态,一遍不行就来两遍,每一遍都在突破自己的上限,突破了才知道我原来也可以到达这个高度。” 古原笑笑:“自信点儿大师,你要真不行咱俩也不能搭这么多年。” “嗨,我以为咱俩能搭这么多年全靠我长得帅。” …… 最后一首《繁花盛开》就像一幅慢慢铺陈开来的春日画卷。野草破了土,柳树抽了芽儿,冬日里沉寂的一切缓缓苏醒,处处都是生机。 竖琴和长笛为这首曲子增添了活力,它们代表的是古原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花开、风暖、阳光好。碧草如茵、水趣盎然。 小提琴轻快的节奏讲述着山间的清晨。 太阳刚刚升起,山里吹来的风还有些凉。送菜的车早早停在餐厅门口,陆长淮打开了浇花喷头,水汽带着花香被风吹进鼻腔,格外好闻。 絮絮叨叨的中提像热闹的晌午。 新鲜的食材端上桌,大脑袋叔用他的大嗓门儿吆喝着大伙儿赶紧上桌吃饭。一句句质朴的问候踏实又温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忙忙碌碌,透着生命的张扬与活力。 大提步入舞台中央。又到黄昏,天快黑了。 月牙儿弯弯,星空浩瀚。红酒入杯,酒香四溢。太亮的灯关上几盏,换上一身布料柔软的棉质睡衣。随便找个轻松的话题,伴着夜空说说家常话,这一天就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过去了。 日子就这么循环往复,从天亮到天黑。春天赏花,冬天看雪,下雨了躲回屋里,天气晴朗的时候就晒晒被子。 恍恍惚惚一年又一年,前路繁花似锦,磕磕绊绊就是一生。
第75章 恨他最好 录完专辑那天,古原一夜未眠。 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他却好像一点儿都没能放松下来,反而有些茫然。 晚上一起吃饭时,不知道古原真实想法的小疯子说:“原哥,你爸进去了,专辑也录完了,这会儿你不应该该干吗干吗去了吗?” 古原夹了一筷子菜,笑着问:“该干吗去?” “去买花、去道歉,这还用我教你吗?” 古原摇摇头:“过段时间吧,等古宏俊正式批捕了再说。” “啧”,小疯子皱着眉看他,“你现在别是都不敢回去了吧?” 古原没提那些糟心事儿,只是笑着点点头:“是吧,确实有点儿怂。” 其实他哪会有什么怂不怂的想法。他现在悲观到了极点,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能跟陆长淮见面。 前段时间他过生日的时候陆长淮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今年,他也没再给阳阳打电话说生日快乐。 他怕极了,怕到希望他们都恨他。恨他最好,恨他便会因为他的死感到痛快而不是悲伤。 说起来,最难的时候,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可以走的路的时候,他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悲观过。现在古宏俊都进去了,他却觉得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让他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渺小吗?还是因为他太清楚古宏俊的心眼儿比针眼还小,一定不会放过他呢?他说不清。 自从他没接电话开始,陆长淮时不时就会发条消息过来。 有时候说:“今年的菠菜和乌塌菜都已经出苗了。” 有时候又说:“阳阳最近学小提琴学得很认真,说等你回来拉给你听。” 偶尔也发条长点儿的:“大司马真是没良心的狗。子期走了以后它伤心了两天就忘了,你走了以后也一样。现在,它回家住几天,来这边住几天,偶尔还去农家乐那边玩儿几天,走到哪儿都高兴,跟谁分离都不焦虑。”
92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