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叫声渐远,外面叫号台的护士从门口探头进来,“谢医生,要不要帮你停止叫号?” 谢时玉垂下眼睫坐下来,表情冷淡,“没事,继续。” 结束下午的看诊,关上门后,护士和同事给他打了招呼纷纷下班,谢时玉没有去吃晚饭,坐在桌前,整理复盘白天的病例。 刚独自待了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 谢时玉抬起头,“谁?” “我。”那头说。 谢时玉一愣,走过去开门。果然看到韩珉单手插兜站在门外,一只手缠了绷带,原先突兀的石膏已经拆了。 “我过来拆石膏,打听了你还没走,正好来接你。” 谢时玉看着他的手,表情一阵内疚,“本来不是说好我陪你去的吗?你怎么自己来了?” 韩珉说,“复查的时候说恢复的很好,可以提前拆,我就让他处理了。拆了以后果然方便很多。” 谢时玉侧身让他进来,“你坐一会儿,我整理一下就走。” 韩珉打量了下诊室,没有沙发可以坐,只有两条小凳,一张被隔起来的铁丝床,他索性靠着墙站着,“听说下午你这又有人闹事?” 谢时玉盯着资料的头都没抬,“也不算闹事,最近总有人想来采访我,我能有什么可说的,该说的都说尽了,大家都知道。受伤的是你,死掉的是那个女孩,被判刑的是女孩的父亲。我不可能代替你说原谅,也不可能代替那个小女孩说医生没关系,更不可能代替那个父亲说理解。这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调合不了,你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说到这谢时玉停了下,眼眸低垂,“我自己无所谓,只是担心会给医院带来不好的影响,尤其是给主任招惹闲话。” 韩珉走到他身后,手指穿插进他的黑发中,掌心轻轻抚摸过他的后脑。谢时玉顿了下,然后放下笔,人往后靠,笑了笑,“你干嘛?” “没什么,就想抱抱你。” “不是这样抱的。”谢时玉从椅子上转过身,合手换上韩珉的腰,把脸埋进他腹部,手臂用了点力勒紧了些,顺势在他的衬衣上蹭了蹭,然后抬起头,“你下次可以这样做。” 韩珉低头看着他,眼中平和,“好,我学到了。” 谢时玉突而凑近,在他身上嗅了嗅说,“你喷香水了?有很重的味道。” 韩珉弯起眼睛,一只手揪了揪他的鼻子,“品牌方送的,宝格丽最新款,你就习惯闻消毒水了。” 谢时玉皱了皱脸,松开他,“那的确酒精味好闻些。” 韩珉收回手,“我还没吃饭,等会想去哪里吃?” “不知道,随便吧,你要是饿了的话,先去食堂吃点垫垫肚子,这个点食堂还开着。” 韩珉没理他,掏出手机,“上次你订的那家店叫什么?你没吃成的那家。” “那家法式餐厅啊,米其林三星,可难订位子了。” “没事,你把地址发我。” “哦。”谢时玉摆弄了下手机,“我快好了,你再等等我。” 韩珉点点头,“你慢慢来,我出去抽根烟。” “好。” 韩珉合上门,穿过医院走廊,虽然过了下班的点,仍然有人经过,每一层的灯也都亮着。到了室外吸烟区,往下能看到医院的小花园,摆了亭子假山,他没掏出烟盒,只是先打了电话,“喂,刚刚问你的事怎么样,视频删了吗?” “删了,跟那个博主谈好条件了。视频我看了,也还好,明明那个博主理亏在先,医生说的在理,发出去也许会遭反噬。不过删了也好,怕她到时候瞎剪辑瞎配音,搞出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低调点,小医生如果不喜欢抛头露脸,也没必要被外人指指点点。” “嗯,谢谢,多少价格,钱我出,下次再请你吃饭。” 那头笑起来,“韩珉你太客气了,我本来就是做这块的,举手之劳罢了,还能让你欠我个人情。不过我这边正好有几个品牌方想跟你谈谈合作,你什么时候见见?” “你联系我就行。对了,我这里有家店,你看看能不能帮忙订个位子。” “你发我看看,我要是认识的,就帮你打声招呼。” “谢谢。” “韩珉,之前小李说是你打来的我都不敢相信。真是难得,从毕业到现在很久没联系了吧?” 韩珉后背靠向墙,两腿交叉搭起,“之前听说你回国了,一直想联系你的,正好有这场秀做契机,就想请你来指点一下。” “指点可不敢当,我是来学习的,你可是我们那时候的专业第一啊,要不是出了那种事……” 结束电话,韩珉返回诊室,谢时玉已经收拾好了,锁上门,两人并肩下楼。 “位子订到了吗?” “你运气好,正好有人取消了,就给我们了。”说的轻描淡写。 “这么巧?”谢时玉停下脚步,面朝他,有些惊喜,“我上次可提前了一个礼拜。” 韩珉看他高兴的样子,表情很柔和,走过去,自然地牵了他的手,继续拉着他往医院大门走,“可能老天觉得欠了我们一个约会,要补给你吧。” 谢时玉猝不及防被他拉了手,十指交握住,触感陌生又熟悉,他一下哑了声,只是低头闷笑了笑。 跟在他身后走出医院。偶尔碰到经过的同事跟他打招呼,眼神停留在交握的手上,有讶然,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出柜了吧?可竟然一点想掩饰的心都没有。 恨不能昭告全世界,这个人是自己的。
第43章 说说你自己 开车到了上次吃饭的地方,停车走进餐厅,巧合的是服务生还把他们引到了上次的座位。 整洁的蕾丝桌布,素锦瓷瓶里一朵盛放的红玫瑰。 谢时玉抬手碰了碰玫瑰花瓣,然后仰头看他,“你特意选的?” “没有,他们不接受选位。也许我们运气好。”韩珉拉开椅子坐下,“看看想吃什么?” 谢时玉翻开菜单才发现今天提供了特别套餐,一边的侍者介绍今天是Wine Day,也就是葡萄酒情人节,所以他们推出了情人节菜单,情侣用餐的话每桌还会附赠一款甜品。 谢时玉一只手盖在菜单上,看了韩珉一眼,“想吃甜品吗?” 韩珉冲他挑了下眉,语气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决定就好。” 一点就通,谢时玉有些憋不住笑,转头对侍者说,“那我们就要这份了。” “好的,祝二位情人节快乐。”在侍者离开前,韩珉叫住他,又加了一瓶白葡萄酒。 很快酒被拿上来,侍者用银色钢刀切开瓶塞,要倒酒时被韩珉叫停了,“可以了,接下来我来吧。” 侍者退开,韩珉起身,接过酒瓶,走过去,站立着,微微俯身替谢时玉的杯中注入酒液,动作优雅,角度恰当,姿态标准得无懈可击,“既然是Wine Day,怎么可以没有酒呢?” 金黄色的酒液注入高脚杯,被顶上高挂的长枝吊灯照射得流光四溢。“你的手法很专业。”谢时玉看着他低垂的侧脸说。 “很荣幸为您服务。”注入三分之二后,韩珉站起身,熟练地将葡萄酒封口后坐回自己的位子,“我在西餐厅打过工,你是我服务的第100位幸运客户,可以获得一份礼品。” “是什么?” 韩珉抽出桌面上的纸巾,摊开来后两三下的功夫就把纸巾叠成了一只千纸鹤,然后伸手递给他,“祝你心想事成,拥有幸福和好运。” 谢时玉出乎意料伸手接过,觉得他好像时时刻刻都有惊喜,“你怎么什么都会?” “餐厅入职时候的统一培训,我还会用餐巾叠帆船和天鹅,婚宴的时候用得到。” 谢时玉低头拉了拉千纸鹤的头和尾巴,展开的翅膀还能上下摆动,“你大学时候吗?” “高中,”韩珉回答,“大学的时候我发现做模特来钱更快,所以很少再去做这种时间回报低的工作了。” “高中?”谢时玉有些吃惊,“你那时候还没成年吧?” “没人会去跟侍应生签订合同,我们是按小时拿工资的。”韩珉笑着说,“时间相对灵活,而且西餐厅最大的好处是偶尔能收到小费,工作也很轻松。” “你做了多久?” “将近一年,后来有一位经常来的客人给我塞了名片,让我去试镜,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骗子,不过想着我也没什么可骗的,就去试了试。” 谢时玉也去打过工,大学的时候在星巴克点单和做咖啡,但他不是真的缺钱,只是成年后不好意思频繁问家里拿钱,一旦额度超标,宁可自己去找方法解决。再加上没经历过社会,觉得打工这件事很新鲜,很励志,年轻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新岗位都只觉得好玩。但这种新鲜感很难维持太久,很快就会被机械式劳动和奔波的劳累消磨,所以他所有的兼职,最多只坚持了两个月。 像韩珉这种在最繁忙的高中时期接近一年的工作,跟他打闹似的兼职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谢时玉小心翼翼地问,“可你父母呢?” 韩珉顿了一下,“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一起工厂事故去世了,留下了一笔赔偿金,但供两个孩子读书还是紧张。本来我是要被送养的,是我姐姐执意把我领在身边带大,我得谢谢她的固执。” 韩珉说到这时,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酒液辛辣的味觉在口腔内停留片刻才被缓缓咽下,“她那时候也不过才16岁,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我那时候又很叛逆,总不听话,也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她学了13年的舞,流的汗和眼泪,也没那段时间流的多。她很有天赋,教她的老师说没见过身体条件比她长得更好的了,要是没我的拖累,她今天不止是一个补习班的舞蹈老师。” 韩珉说这些时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冷静,谢时玉知道这些是过去的事了,曾经有过的伤疤早已在岁月冲刷下结痂愈合,只剩下残留模糊的记忆,可以被不带感情地提及回忆。只是每每提起,那时的感官痛觉,仍会像截肢后的幻肢痛般无休止的刺入脑海。 谢时玉回忆着之前的交谈,试图用听到的话语碎片来拼凑出韩珉的过往,他的敏感、体贴、冷静镇定,都跟过去的经历有关。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小男孩是如何在接二连三的人生剧变中生存下来,又是如何在贫穷和孤独中寻觅自己道路,被坎坷磨掉了身上的刺,逐渐变得平和而坚韧。 自己一直活得顺风顺水,备受宠爱呵护,却不知道同样土地上的某个角落,和自己同一个年龄的小孩已被命运的大手捏得奄奄一息,可以过得这么辛苦。 谢时玉在医院待久了,看多了生离死别、天意弄人。刚入职时还是个单纯稚嫩的青年,看不得这么多人生不如意,工作几年后,神经被磋磨得麻木了,心冷了硬了,虽然内里难过,表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学着分散注意,不会分太多精力给挽回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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