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只有庙宇和时间记得 云落醒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身后的呼吸比睡着时粗重许多,分明比他醒得更早,却还是装睡,放任他轻手轻脚挣开圈住自己的那只手臂,又放轻了手脚溜下床去。 弥隅看着云落的背影,心底竟真生出一种家的感觉。从温热的大床上苏醒,同爱人拥眠,胸膛与后背紧紧相贴,再不用被刻意划出的距离隔开。 天蒙蒙亮,两人收拾好装备,走出飞行舱。 前一晚的雨大致是在凌晨时分停的。弥隅怀里圈着人,怕扰人清梦,一直绷着没敢睡沉,雨声消停时,依稀有些印象。 被暴雨冲刷了一夜,那三个名字消失在一地的泥泞里,连弥隅前一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堆起的三个小土包都被削去了一半。 弥隅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又重新添了几捧土上去。等这一切做毕,两人踏上了前往那座破庙的路。 距离破庙的最后几步路,云落终于闻到了庙里的焚香味,和弥隅身上的信息素一模一样。 只是F区近几天天气并不好,前日又下了一整晚的雨,此时的味道不比弥隅身上那种暴晒后的干燥气味具有侵略性。 那感觉一下子温柔了许多,像是—— “很像你伪装成Alpha的那瓶信息素香水的味道,”弥隅转过头来,又吸了吸鼻子,语气笃定,一语点醒他,“分毫不差。” 身份遭到识破后,云落就几乎再没喷过那瓶欲盖弥彰的香水。算起来也没过多久,竟有些记不清那曾与他相伴朝夕的味道。 那座破庙和他在弥隅视角里见到过的没什么两样,孤零零地坐落在一处荒芜的空地上,及腰高的矮砖围了一圈,充当聊胜于无的围墙。隔不了几米就要缺失一块,以他们两人的身高甚至不需要起跳,只要轻轻一迈,就到了庙前。 院内的老树依旧苟延残喘地坚挺着,不至于枯死。庙前的香火不知已经断了多久,炉内的香灰没人清理,被雨冲成稀泥又历经暴晒,如此反反复复,早成了一片狼藉。可神奇的是,那股焚香的味道却依旧足够浓郁。 庙门破了半扇,另一半摇摇欲坠地悬在门轴上。透过露出的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坐落的那一尊大佛的全貌。 弥隅推开门进去,大佛表面那一层劣质的金属涂料已经氧化至斑驳,暗沉得看不出一丝光泽。 他掸开佛座下密布的蛛网和爬满的灰,抽出已经分崩离析的一块席子:“居然还在。看来这么多年,真的没人会来这种地方。” 云落不确定地问:“这是...?” “我的床啊,”弥隅把已经断成几截的东西收成一叠,又塞了回去,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天气暖一些的时候就铺在地上,冷了能披能盖,很实用的。” 这已经超出了云落的认知范畴。云家的床上用品都是天鹅绒的,极尽柔软和保暖,一铺就是好几层。军队的宿舍是他睡过最硬的床,他没埋怨过,却也不曾想凹凸不平的石砖地面,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席子,也能被称为“床”。 弥隅难得笑了,伸手在云落面前晃了几晃:“干嘛?傻了?” 不等云落说话,弥隅抬眼,似乎是在他的身后看到了什么,一个箭步跨到了他背后,将他扑到在地上:“小心!” 身后炸出一声巨响,而后云落抬眼看到那座已经褪色的大佛,沉重的身躯竟然晃了几晃。 而后有热气如浪一样涌来,持续了数秒。云落直起身来,回望见那个大坑的方向,局部燃起了蓝色的火苗。 爆炸、闪着蓝光的火海、向自己飞扑而来的弥隅。所有过于特殊的意象叠加在一起,云落没由来一阵头痛,而后刹那间,倏地唤醒了沉寂十五年的所有。 弥隅也察觉到什么,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由分说地扯出他塞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将手探了进去。 云落竟没拦他,似乎心里也正萌出什么猜测,等待他的证实。 那一夜漆黑的山洞,过分餍足惑人心神,整整一晚,弥隅毫无察觉。 此时又抚上相同位置,触感终于变得不同。云落的腰际有些凹凸不平,坑洼着正咬他的手。并不十分明显,要用指腹用力按压过去,才能辨别出来。 他重新将人掼倒在地上,衣摆顺着线条推上去,被他反复抚摸过的位置暴露在视野里——那是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暗红色,从云落的腋下一路蜿蜒,直攀上他的尾骨。那晚弥隅沉浮在一片欲海里,云落的神情和身体都更诱人,这些痕迹自然没能引起他注意。 “这是...” 弥隅替云落重新拉下衬衣,坐在他身边。刚刚有相似的回忆同时出现在彼此的脑海中,一半是通感的功劳,还有一半却像是突然萌生出的心灵感应。 那样的感应里,如云光启所说,似乎藏起来所有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真相。 记忆中缺失的那一块开始拼凑,曾在通感中看到过的那些画面,虚实渐渐模糊。断掉的弦突然离奇接续,弥隅和云落的视线交汇,却都说不出一句“原来是你”。 那些画面里的爆炸是真的,窜天的熊熊大火也是真的,只不过比此时眼前的这些动静要大了许多。巨大的冲击将火苗直送到破庙,直逼他们眼前。 彼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同龄人竟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也因为这样舍己救人的举动,弥隅最终毫发无伤地躲过一劫,仅仅是发尾被烧出了焦色。 而救下他的那个孩子没有他这样好的运气,被火浪从背后掼倒在地上,身上精致的衣物起了火,后背的肌肤发出噼啪的灼烧声。焦味弥散在空气里,一经想起,似乎又能将人灌至窒息。 在渐渐清晰起来的印象里,云落的模样与当时趴在他身上的那张稚嫩的脸重合在一起。 七八岁的云落,五官还没有长开,棱角不是棱角,甚至还有几分圆润的可爱。但那双眼睛却几乎不曾变过,坚定到近乎固执、差一些丢了性命却仍旧因为救了人而一本满足的神情,同十五年后的现在一模一样。 经历过许多生离与死别,却从未承担过要人以命相护的沉重。弥隅在那一瞬惊慌至无措,将人轻放于地面,几乎是踉跄着跑到破庙门前,对着远处呼号着求救。 口中满是湿咸味道,他许久不曾哭过,却终于要为陌生人落泪。 远处有人现身,S区的军装加身,显赫身份无需多言。为首之人一副冷面,威严十足,却在看到年幼的云落那一刹,还是情难自禁变了脸色。 而后弥隅回过神,听到云落十分轻声地唤了一声“爸”,继而昏了过去。他目送三两身着联邦军装之人将云落带走,消失在一片火蓝色里。 他看见其中一人的肩上,佩戴着长官的勋章。 “你的背...” 弥隅终于知道那个画面里云落的视角为何有些奇怪。那是他受了伤后强忍着背部被灼烧的痛楚,蜷缩着侧躺在地上所看到的一切。 “当时我爸把我带了回去,”后来经历了太多,那些过去了许久的往事回忆起来也似乎变得无关痛痒。云落不甚在意地说,“背上的皮肤都烧坏了,所以只能植了新的——一直记不起这道疤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以为是哪次出任务或训练留下的痕迹。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弥隅无法做到如他一般淡定,不只是因为云落在须臾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更是因为云落救过他不止一次。 “那场爆炸之前发生了什么...”他试探着问出口,“你也记起来了么?” 云落站起身,当着他的面将衣摆塞回裤腰,而后将皮带拉到最后一个扣眼,系紧。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已经快要死了。”他指指中间的地面,“我想救你,但随身的医疗系统却告诉我你要换血。所幸的是,我们血型相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事不言而喻,早已在两人的通感里如跑马灯一般过了千万遍。 那之后的十五年里,弥隅的身体里其实一直都融着云落的血,他却再没和云落见过面。一个F区出身的普通小孩和S区的云家少爷换了血,这样的运气真要较起真来,说百年一遇确实毫不为过。 云落曾在七八岁的年纪救了他两次,一次用血,一次舍命。 【作者有话说】 弥隅:什么时候让我也睡睡你的天鹅绒? 云落:你在军队的床上铺的不是? 弥隅:重点不是【天鹅绒】,是【你的】。 云落:记你违纪。 弥隅:?为什么? 云落:光天化日,旷工睡觉,还做梦。弥隅:? -接下来又是窝苯人的碎碎念:认真思考了一下节奏问题,原本定好时的草稿被我删得不剩几个字了,连夜又把后面的剧情搬上来,信息度好像高了一些!!(是吧!不是我的错觉吧!感受了一下,嗯,是要进步的前兆!POWER!! 哦吼吼吼,什么时候能改改中二的毛病(
第84章 不是只有你在意[修] 云落出现之前,弥隅正躺在破庙的地上,奄奄一息,静候死神光临。 愈发虚弱,没力气去庙外搜刮尸体,此时已经捱得饥肠辘辘。 正猜着自己究竟会硬生耗死亦或是饿死,有人闯进了破庙。 他挣扎着抬起头,逆着光,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比他高一点,但终归是个小孩。 死神什么时候长了这副模样?纵是趾高气昂的,却一点也不恐怖、不可怕。反倒像降落在F区的太阳,意气风发,那座庙许久没迎来过那样蓬勃的生机。 救人一命要付出多大的决心,那小孩却没一点犹豫。 他从鬼门关被拉回人间,终于确认那不是死神,而是救人命的菩萨。 可菩萨,来自S区的菩萨,怎么会渐渐变得一无所有? 渴望的亲情、爱人的资格、成为Alpha的机会,一个接一个离他远去。他曾经的那些善举,没有一样得到回报。 “我居然救过你两次,真不可思议啊...”过了这许多年,云落竟不计较当年的得失,声音一片平静着,感慨道,“这下我们之间,算扯平了吗?” 弥隅听到这话却一下变得激动起来。他从地上径直起身,揪上云落的衣领:“想都不要想。你欠我那么多,这辈子怎么可能扯得平。” 又对云落讲这样重的话。 不是他故意。只是他不想扯平,甚至恨上了这两个字。 察觉到这个念头出现之前,弥隅动作迅速地将通感悄然关闭。 他人生的天平一边独重,直到对面的托盘里站上了四个人,才好不容易将甘心堕入地狱的他拉了回来,而如今,那四个人不在了。 有一瞬间,他想要云落站到已然空荡荡的另一端去。做敌人没关系,不对付也可以。只要别扯平,别让他的这一端再重新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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