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之骄子最擅长替自己画地为牢。在云端上威武惯了,从未想过有一天跌落是何滋味。 折断了羽翼的痛不是谁都能够接受。苍鹰盘旋天际,又岂能同只会扑楞翅膀的野鸡相提并论。 “我不在乎。”颜言说,目光与语气同样坚定,“我不在乎你是Alpha还是Beta。你是什么都好,只要你是陆安歌。” 陆安歌却突然不说话了,而后是漫长的沉默。长到弥隅的心都受到两人的感染,跟着悬起来。 颜言又伸手去握陆安歌的指节,小心翼翼地,仿佛用力就会碎掉:“陆安歌...你讲话,别不理我。” 待到陆安歌终于再出声的时候,却是一声轻笑:“现在不是当初你数落我从外面带回其他Omega气味的时候了。” 语气里似乎有几分难得的释然,却是鼻音更重了。 颜言手指倏地收紧,抬头时眼里闪着光。 两人静默着对视几秒,他终于也轻松笑出声来:“你能不能恢复成Alpha,现在可是要指望我呢。哄我开心了,什么都好说——” 眼看鹊桥将成,弥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却突然觉察身后多了一人的呼吸声。强装作镇定,压不下的颤抖混在尾音里,暴露无遗。 云落被弥隅的视线死死咬住,失落的神情被尽数捕捉。说起来狼狈的模样早被弥隅看去了太多次,可他这一刻就是没由来地想要逃跑。 不是告白的时刻,也可以说服自己并没听到什么明确的定情言论,只是一个吻而已。 一个轻吻能说明什么,甚至可以当做朋友间的惺惺相惜。他与弥隅也这样亲过,那又怎么样。 可他心里依旧有莫名的落空,有点酸、有点胀,但非要说那样的情绪是“失恋”,又算不上。 顶多是做了多年的一道题,如今却突然不想再执着于那一个求不出的答案了而已。 遗憾多过失落,毕竟他早有预料。 他转身要走,弥隅伸手,扯他的手腕。他撞上飞行舱墙壁,那两人近在咫尺,云落心有怒火却不好发作,于是只能抬头,递一记眼刀过去。 一个愤怒的眼神换一吻。 不,或许对方根本没接到他的眼神,可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弥隅的唇温。 颜言亲吻陆安歌的那一下有多短暂,弥隅靠近的这一下就有多短暂。 “你干什么!”这样的玩笑开得不合时宜,云落心里更气,却只能将声音压低,如此质问。 “别人有的你也要有,”弥隅还握着他的手腕,拇指趁机攀上腕骨摩挲,“这样才不会心理失衡。”咯噔。 云落又迅速调整呼吸,怕心里那一声太过喧哗,被弥隅与他之间的通感捉去。 “有什么好失衡的,我才没——” 话未说完,舱门边的两人似是听到这边的动静,拉开了距离,转过头来,恰见云落的手腕落在弥隅掌心,被抵在墙上。 那两人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愧疚、惊讶、以及被发现后的拘谨,层层交织。 “别走了,”弥隅没松手,却转头望着陆安歌开口道,“我觉得颜言的思想就很先进嘛,是你和云落把这些看得太重。说到底不过只是个身份而已,是Beta还是Alpha有那么重要吗?变的是身份,又不是人心。” 【作者有话说】 颜言:你想亲云落,不要拿我们两个做挡箭牌。 小米:谢谢,二位菩萨。
第81章 万千苦果,殊途同归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他反思了两秒,觉得本质又没说错,于是并不打算道歉。 陆安歌怒视他:“你偷听我们讲话?” “无意之举,”弥隅耸耸肩,“半夜睡不着,不小心撞见而已。”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云落数次尝试将手抽出来,都以失败告终。他任弥隅和陆安歌各说各的话,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还是不打算告诉他么?”弥隅的视线突然凌厉起来,“关于这些事件的幕后黑手,陆少校是不是有点眉目?” 云落终于抬起了头:“什么?” 陆安歌和颜言肉眼可见紧张起来:“你听到了多少?” “没听到具体的名字,但能猜个十之八九。” 弥隅正经起来有难被任何人压制的气场,正在陆安歌也惊叹之时,他再次开口,似质问也似命令:“你们非要他在一无所知下自己发现真相么?他无权知道?况且就算你们真的想瞒,又瞒得住么?他又不傻。” 解决苦痛的方式永远不是逃避,那只会让一切所惧怕的东西变本加厉。弥隅抓住云落手腕,企图强行推他去面对一个真相。云落没有任何拒绝余地,哪怕真相背后是遍体鳞伤。 若一直放任伤口不管,最后只会变成一摊腐肉。不如痛快揭开,换一场鲜血淋漓,狠狠痛过一场,恢复得会更快些。 逃避不能让人成长,伤痛才能。这一点无需弥隅说,云落有绝不输他的感受。 陆安歌心中一番挣扎,还是开了口:“我怀疑...云老将军,可能和M国私下有通讯往来。” 果然这不是云落一瞬可以消化掉的内容:“我爷爷...和M国?” 串起一地零碎线索的那根线终于出现,莫名出现在F区的M国势力如果借了云家的力,似乎一切便都能说得通。 这条线细却锋利,尽管心中早做过最坏的预期,出现的那一刻还是足以在云落的心上割得鲜血淋漓。 “我之前试着拦截过一封异常地址发给他的信件,但中途遭到反追踪,信件启动了自行销毁程序。我没看到完整内容,但可以确认,关键字是‘资源’。”陆安歌又继续说,语气中不无遗憾,“很可惜,那之后不慎打草惊蛇,再也没有拦截到有用的信件。” 轻而易举混入中央军队的M国奸细、考核环境里毫不掩饰的为难、对陆安歌的一路追杀,若是有了至高权利的授意,这些看起来困难重重的事件便统统都不再是问题。 三人一时间陷入静默,都看着云落的脸色。 有些真相既成事实,不容他自欺欺人的否认。 云落的呼吸只是粗重了片刻,而后声音有几分低沉着开口:“考核环境里的重重危机似乎都是冲我而来;之前那个假夏观树的计划若是得逞,直接受害者却是弥隅...再加上,被莫名加以‘叛国罪’被通缉追杀的又是安歌...” 他的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一圈,眼神里的疲惫似要溢出来:“那他的目标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弥隅当初被你拦了下来,所以此时在F区动手的才会是M国的人?如果他那时成功逃回来了呢?” 陆安歌似乎难得同弥隅达成了共识,一旦说起来,似乎就没了停下的打算,誓要将他心上的疮疤一鼓作气挖干净才肯罢休: “弥隅离开这些年从未现过身,F区早就有了质疑的声音,不过因为唯一的议席也被剥夺,F区彻底丧失在联邦议会的话语权,所以敢怒不敢言。 “火上浇油太容易,S区只要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挑起矛盾,届时弥隅就无可避免成为F区的领袖。到时候,再派你到F区执行‘镇压任务’...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们两个之间自然除了你死我活,就只剩下同归于尽。 “不管是在连接解除前杀掉我,还是此路不通后企图诱惑弥隅与假夏观树交换身份离开军队...殊途同归,无论如何,最终的矛头还是指向同一处——” 陆安歌的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所有人却在霎那间看清他所说万条殊途的终点。云落。 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针对的人看似各有不同,最后的苦果却都要云落去尝。 弥隅心里一惊,这才察觉那些上层有多么会将人心玩弄于股掌。归家的急迫心情被利用,也险些成为害死他与云落的武器。 如果当时没有一时心软同云落多讲那几句话,而是果断用信息素制服他后一走了之——他此时是否还有机会同云落站在一起,都未可知。 他后知后觉,在这场他从未知其存在过的赌局里,他并非赢得莫名其妙。是那些人低估了他,他也低估了自己。 谁也没想到他对云落的怜悯生得那样早,早到让他不舍得对云落下手,宁可冒着回不了家的风险,也想要同他说完最后几句话。 单单只是怜悯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此时的境况再不幸,也好过他与云落被迫走上真正为敌的道路,好过F区站到S区的对立面去,与整个联邦为敌。 他轻叹一声笑出来:“还都是兵不血刃的法子,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云落呆站在原地,连叫停弥隅和陆安歌的力气都没有。他仿佛在慢慢地石化,然后在不知道哪一个瞬间里,砰地一声炸开、碎掉。 从小就不被爷爷所喜欢,云落心里一直有这样的认知,可他从没想到有一日云峰会狠下心来对他痛下杀手。 那是他的爷爷,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的亲爷爷。 为什么要杀他? 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吗? 可他长这么大,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挑不出一丁点的错来。拖着一副Beta的躯体,却无人不晓他云落是整个联邦所公认能力最优的年轻少校。 他透支生命的百分之二百去努力,只希望有朝一日能被云峰多看一眼——多用正眼看上一眼,好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是一个Alpha。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不留情面地斩草除根? 心里有太多问号,被淹没在一片黑暗里。窒息感像一只大手扼住他的脖子,在风雨飘摇之际,有一只手却攀上他的后背轻抚,将他抽动着差一些就哭出来的心又安抚平静。 弥隅之前的数次言论都明示暗示过类似不着边际的猜测,他有意忽略过,只是现在又摊开在他的面前,逼迫他不得不接受。 “颜言,关于我未能分化的原因,以及治好安歌的伤...就继续拜托你了。安歌,辛苦你继续试试看能不能拦截到新的消息,”许久的沉默后,云落终于再次开口,沉静地安排好几人各自的任务,“我和弥隅按照原计划,天亮后就会出发去那座破庙和大坑。” 话说完了,这才想起颜言和陆安歌刚刚才为了留下还是离开起过争执,而他说话间就擅自替他们做了决定。 云落心里当然希望,他们两个谁都不要走。于是他低头,补充道:“请你们不要离开,务必等我回来。” 末了,又觉得语气不够诚恳,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可以吗?” 这话又坚韧又可怜,好似在乞求,也在挽留那两个明明一起长大却险些将他抛下离开的朋友。 尽管他知道,陆安歌想要离开的初心是保护而非抛弃。可刚刚看见他毅然要走出那道舱门的背影,云落的心依旧像是被丢到舱外的大雨里,被锋利的雨滴切割成一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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