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用读书,那就不要学校好了...可医院呢?交通呢?基础设施呢?”弥隅似乎听不到他所说的话,步步紧逼,“云落,你不会想象得到F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就像我来到S区之后,才发现这里实际的情况远超我的想象。” 这样的对话不该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在一个来自F区的Alpha和来自S区的Beta之间,尤其不该。 但云落还是难自禁地问了:“什么...样的?” 弥隅抬头看到灯火通明的寝室大楼,想起睡下两人也绰绰有余的宽敞大床。对比之下,F区幢幢紧贴着相连的握手楼,倏地坍塌在映着昏暗灯光的肮脏水洼里。 去挖过那个坑的人都变得短命,一日的劳作后回到人挤着人的房间,躺在床上像躺进了棺材里。 如果闭上眼醒不来,那这一生也便就此长眠了,然后等不知多少日后,发烂、发臭、被人发现,再被不够体面地处理掉。 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F区发生着,看得多了变得麻木,大家甚至见怪不怪。 想到这里,弥隅突然失去了继续描述的兴趣。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在眼底,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在拥有0%居住条件的区域里,塞进了100%密度的人。”他简短地解释着,“就是这样的——‘居民区’。” 云落很难想象。他无法天马行空去抽象出脑子里连架构和参考都不存在的东西,这不能怪他。 人能想象出两条腿的青蛙、一只眼的老鼠,是因为见过四条腿的青蛙和两只眼的老鼠。 可F区于他而言是未被探知的星系、无法穷尽的宇宙。他想了解,可连一个开端也握不到。 弥隅还是第一次见到云落像此时这样说不出话的时候。 该点到为止的,可一旦打开了那个匣子,心里闷着的话就必须不吐不快。 “人不能睡在棺材里,生命也不该是一次性的,得了病没机会医治就死掉,”他的语气坚定极了,比上前线前上万将士齐声念出的联邦誓词还要坚定,“做一个Alpha、Beta或是Omega都没关系、低人一等没关系、走不出F区也没关系,但F区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那是我们的家。”家? 云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要被一个F区来的Alpha灌输关于「家」的概念。 竞争意识被从小刻进云家每一个孩子的潜意识里,儿时为了一块糖、一口肉,长大了为了头衔、军功,得来的荣誉是自己的,输掉的惩罚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来代替承受。 所有人拥有一样的姓氏,却都在为自己而活。 后来其他的孩子相继分化,他开始忐忑,直到这一生在医生的亲口宣布下被戴上镣铐,沦为平庸。 睡觉的那座建筑不是家,是一群姓氏相同的人群居的宿舍、相谈甚少的食客一起用餐的饭堂。 那之后他便没再睡过一个好觉,闭眼时天是黑的,睁眼后依旧没亮。 所有的白日都在训练场里度过,他不敢流泪,全用了汗水来替。 他早没有「家」这样的概念了。 而现在一个来自F区的Alpha说,全联邦最落后、最贫穷的那一块地方,是他的家。 错位的身份、错位的人,又莫名其妙聊到一个错位的话题。 “我说完了,云少校。”弥隅的眼神瞟过来,“你的坦诚呢?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方法。” 云落承认心里有那么一瞬的动摇,在不能确定弥隅此时回去会产生什么后果的情况下,竟然想,悄悄趁人不注意放他离开算了,留在这里也只剩吵不完的架,或许还会演变成动不完的手。 但弥隅的那一声“云少校”又提醒着他的身份,他从违反军纪的若干想法里恍然抽身。 理智回归的一瞬,早就提前打好的腹稿脱口而出,在冰凉的夜里被冰凉地掷在地上: “刚刚说过了。通敌、叛国你不敢的话,那就有朝一日杀了我。”他看一眼弥隅,说,“杀了我,不会有人敢拦你,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也不会有人判你死刑。” 弥隅的眼睛一瞬燃起了火,冲上去揪起云落的衣领:“你他妈的耍我!” “不算吧,”云落恢复了往常的语气,撇开弥隅的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不也算告诉了你一个办法么?我向你保证,这个方法可行。” 当然可行。他如果真死在了弥隅的手里,还要算个因公殉职。这样一来,就算弥隅真的从军队逃走,也不能算他没完成上面交下来的任务。 真的可笑极了,他此时对弥隅的感情里,居然除了忌妒之外,还多了一丝不自量力的怜悯。 又或许是借怜悯弥隅的机会,在怜悯自己。 弥隅的后槽牙几乎都被他咬出了声音:“好,走着瞧。我一日不离开这里,你也不要想有一日的好日子过。” 他用力将云落推开,转身离去。 不出两步,身后又传来声音:“还有一个方案,你考虑一下?” 意欲离开的人没有转身,却停住了脚步。 “联邦给你五十万,你一心想要离开...如果更多呢?再多一点你是不是就乖乖待在这里了?”云落娓娓地说,“一百万、二百万、五百万?我来替你拨款到F区去,换你收了心思,留在这里,怎么样?” 弥隅倏然转过了身,盯着他的目光有了几分凶狠:“你在拿钱羞辱一个穷人?” 云落面色不改:“如果你接受的话,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 “我不接受!”他的手臂一挥,转而指着云落的鼻尖,恶狠狠地说,“Beta也好,Alpha也好,我就是要回到F区去。像什么‘F区只有Beta’、‘Beta只能活在F区’这样的狗屁规矩,谁制定的,就叫谁给我咽回肚子里去。” 弥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番突然爆发,很大程度上颠覆了弥隅入队以来在云落心里留下的印象。 每次话题涉及到F区,弥隅的情绪似乎就十分不受控制。人变得易怒、激动,信息素蠢蠢欲动,从颈后的腺体不断向外涌出。 棉花又开始堵塞云落的神经,他回想着弥隅刚才说过的话。 F区不一定只有Beta,如果你回得去的话,就会有Alpha了。 而Beta也不只能活在F区,或许已经有人在S区正苟且地活,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在原地蹲下慢慢缓着神,弥隅的背影在视野里渐行渐远,逐渐在寝室大楼前缩成一个点。 也不算差,云落想,至少不用再“一起洗澡”,因祸得福躲开了一场被人发现他其实没有信息素、再被戳穿身份的危机。 【作者有话说】 弥隅:我也不知道谁是我lp,我也不关心,一心只想回家,勿扰。
第0007章 古板 云落在外面又拖了许久,回到寝室时,弥隅又睡在前一晚睡过的地板上。哪怕地上的空间足够宽敞,睡姿也依旧十分拘谨。 云落想起他刚刚在楼下对自己说的,人不能睡在棺材里。 棺材才多大一丁点的地方,F区的人...真的睡在棺材里吗?这不可能吧。 他望向另一侧墙边的那张床,床上堆满了杂物,丝毫不符陆安歌平日里整洁的风格。 那是他从室友离开的第二周开始一件一件叠上去的,如今床倒是被叠得一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了,腕上的通讯器却没传来过一丁点消息。 除了两位血亲的长辈,全联邦还有两人知晓他的身份,一个Omega,一个Alpha。 陆安歌是那个Alpha。 三小无猜,竹马竹马,其他两人相继分化,最后只剩他一个。于是他的分化结果成了赌约,一人押Alpha,一人押Omega,最后赌成了平局,因为谁也没赢。 他成为了三人之中唯一的Beta。 三角结构永远最为坚不可摧,更何况是成分均衡的三角。 联邦军队里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云落放下防备地靠近,姓云的也一样。他无法安心结交新的朋友,稍不留意就万劫不复,他没有重来的机会。 当初被准许进入军队的条件,是他签下的血书,誓死也要维护好自己身份的秘密,一旦被发现,云家将和他撇清所有关系,一切后果,都将由他自己承担。 他咬破自己的拇指用力按下手印,直到鲜红色的液体洇透了纸张,将他的指纹模糊成一个椭圆形的红点。 陆安歌任务来得仓促,云落得知他外出的消息时,对方已经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 而Omega因为彼此身份的关系不能经常见面,云落自那之后,时常变得形单影只。 独自训练、独自进食、独自居住在足够大的寝室。 从前当然以为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可当身边的朋友离开时,云落作为一个群体中唯一的异类,才恍觉原来他也有孤独的情绪。 于是他将陆安歌的那张床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填满,以此来掩饰,其实他害怕一个人。 但他看着弥隅睡得安然,面色看不出丝毫不适,似乎这样冷硬的地板,也比他在F区的睡眠条件好了不知道多少。 云落没有叫醒他,抬腿迈了过去。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默默捡干净了陆安歌床上的所有东西。 月光落在收拾整齐的床上,如每一个陆安歌不在的晚上一样空旷。 第二天清早云落没再等人去训练。弥隅睁开眼时,手边的床上空无一人,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只留下一阵隐约的雨水味。 通讯器滴了两声叫他起床,他按掉,又闭上眼。 而后又是几声响,越来越急促,他不堪其扰,这才悠悠转醒。 而此时晨训已经开始了十分钟。 弥隅从地上起身,余光瞥见被分配给他的那张床,完全清醒的同时,动作顿了一顿。 什么意思?这是在给他道歉?他不想接受。 前一晚不欢而散,一觉醒来气愤依旧。 云落的反应让他失望。那不是一种对F区一无所知才有的蒙昧,而是溶于血液、刻在骨里的优越感,自上而下、俯视一切,给所有见到的东西都打上一个高低优劣的标签,人也一样。 那种高高在上、认为F区和Beta天生就该卑贱的阶级感,让人想忽视都难。 军校记录的保持者、联邦史上最年轻的少校、25岁以下最强的Alpha又怎么样,军功赫赫、年少成名,以为他会有多么独特,不过也是轻易就能被驯化的工具。 弥隅翘了晨训,直接出现在饭堂,吃过早餐才姗姗出现在训场。 上午的训练项目是越野,云落依旧在替他受罚,只不过从跑圈换成了负重。 灌满了沙的负重袋绑了一个又一个,足有一人的重量。 弥隅不紧不慢地报到,云落在起点正要出发。 能把人压弯腰的重量,他的背硬挺着,却依旧笔直。双脚也如无物般从容前行,从步幅到频率,都像是计算好一般规律。 弥隅望过去,觉得云落的身上总系着一根线,从他的领口一路延伸上去,另一头吊在天上,随时拉着他,好让他不会弯腰、不会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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