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他还很爱他,会因为爱他,而选择包容他性格上的缺点、体谅他所有的难处、寻找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但现在是十年后了。 他很惋惜他们之间曾经青梅竹马、肝胆相照、相互扶持的感情。 但也止步于惋惜了。 他很感激他当年没有选择拖累他,一个人扛下了家里的事,还因为不想让他受到波及而试图推开他。 但除了感激,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在下车后一个人回了房间,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任闻正的电话。 任闻正似乎也有预感,也可能是通过跟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大致猜到了什么,他电话接得很快。 “闻正,我就问一个问题,当年你查谭申的时候,是知道他的窘境的,对吧?” 任闻正沉默了几秒钟,说:“我可以说谎么?” 他什么都没有回答,他什么都回答了。 顾方圆的视线落在了床头的玻璃杯上。 那是一款一点也不高大上、平平无奇的、廉价的玻璃杯,它的前任们曾经被顾方圆无意间打碎过无数次,但每一次,任闻正都会重新买回来同样的新的、放在那个位置上,只因为顾方圆很喜欢它。 这些年,任闻正对他是真的很好,好到顾方圆明知道他做错了,依旧说不出愤怒的、指责的话。 ——任闻正做过很多远低于道德水平的事。 ——但任闻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好。 ——他们都一样,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只是结局不同,一个人伤害了他,一个人拯救了他。 顾方圆最后叹了口气,说:“我想给谭申打个电话。” 任闻正又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笑了,他说:“我可以旁听么?” “你知道的,我爱的人是你,我不会被他拐跑的。” “如果谭申此刻穷困潦倒、精神失常或者濒临死亡,你会不会为了他而憎恨我,会不会为了他选择短暂地离开我?” “那些情况并没有发生,我无法预判在那种情境下,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也无法预判,”任闻正温声说,“所以我阻止了那些情况出现。” “我出了钱、给了他脱离原生家庭、选择出国的底气。” “在得知他精神出了问题后,我为他沟通了知名的心理医生。” “甚至,我还注资了他签约的经纪公司……” “顾方圆,我把他养得很好,你看他,一点也不狼狈。” 顾方圆攥紧了自己的手心,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去质问任闻正:“在你的眼中,人还是人么?他只是你的情敌,而你好像把他当成了模拟人生系列游戏里、可以被随意参控的‘玩具’。” 他活在“任闻正很温柔”的假象里太久了,久到几乎忘了任闻正从一开始,就是高高在上的那类人,是没有像“普通人”一样的同理心和怜悯心的。 顾方圆久久没有说话,任闻正又开了口:“我如果不管他,他会变得很狼狈的,说不定会死掉。” “……他好像,是因为你,而变得那么狼狈的。” “的确是,”任闻正的声音真的动听,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顾方圆都不太喜欢听,“我夺走了你,我断绝了你们之间的联系,我让他以为你死了、还是因他而死……不过,我的大少爷,我一点也不后悔,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为什么?”顾方圆以为他自己会哭,但事实上,他冷静得可怕,眼角竟然一滴泪都没有。 “我爱你,我想让你过得幸福。而他的性格、家庭、三观都够烂的,你和他在一起,大概率会变得不幸,会被拖累着无限下坠。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模样。” “但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想要选择怎样的人生?我想不想被你所‘拯救’。” “我知道答案,”任闻正又笑出了声,“你会选择和谭申在一起,你不想被我所拯救,因为你心软、善良又长情。” 顾方圆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那时候对你很有好感,或许我会被你打动,会对谭申彻底失望,会选择和你在一起。你可以慢慢来,不必用那些手段。” “那曾经是我的一个选项。” “为什么不选呢?你害怕失败么?” “不,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任闻正近乎冷漠地说,“谭申的弟弟没了,他以为他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又去了趟酒吧,发觉自己对男人并没有那么排斥,于是买了你们双人出行的火车票了、预定了一家广受情侣好评的餐厅,应该是要向你告白了。如果他告白了,你有一半的可能会答应,有一半的可能会犹豫,但我也会因此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顾方圆想了想,终于从记忆深处想起,那时候他和谭申的确在讨论出门旅游,而在任闻正过来找他的那一天,谭申同样给他打了无数次的电话,试图和他见一次面。 那不是阴差阳错,那是一个人的精心策划、蓄谋已久。 “你瞒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要打这个电话,如果我不说,谭申也会说,我不想让你的情绪因他而波动,我宁愿我亲自说,你的喜怒哀乐,都该是因为我。” 顾方圆试了好几次发声,但都失败了。 他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交流和沟通的能力似的。 任闻正也没有挂断电话。 他们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顾方圆还是开了口:“这个电话,总是要打的。” “为什么?” “我欠他一句道歉。” “你不欠他的,他的处境和结局是因为他弱小而无能。当年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我感动,他把所有的事处理得一塌糊涂。” “任闻正,”顾方圆轻声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他贫穷、弱小、无能,但这不是他应该被人操控、摆布的理由。你爱我,你选择将我捧在高台上,你恨他,你选择折磨他。我知道你不会向他道歉的,但我总归要和他说清楚。” “他贫穷、弱小、无能,不是他当年欺辱你的理由,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他偏偏要伤害你。一个本质上自卑的人,靠伤害你而获得些许心理上的平衡,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 “当年,是我放纵了他,我从来都没有约束过他。” “倒不如说他是利用了你的善良和同情心,一点点操控了你,让你对他几乎言听计从。” “……我。” “如果没有谭申弟弟的事,你会永远陷入他的情感牢笼,渐渐无法脱离他而存活。” 顾方圆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或许。” “你还要打这个电话么?” “嗯。” “我很久没有这么愤怒了,圆圆。” “我其实也很愤怒,没有人喜欢被操控的人生,我一直在说服我自己,你是为了我好,而你这十年对我真的很好,”顾方圆的指腹划过了桌面的边缘,让棱角给他带来一点冷静的痛,“但好像也无法改变,我以为的救赎戏码,原来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强取豪夺。我想要和你好好地度过余生,请允许我,去和过去的人好好谈谈、做一场真正的告别。”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向他道歉,然后录音给你听。”任闻正低声开口,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弱势”过。 顾方圆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半响,他说:“那就咱们三个人,开个在线会议室,你不觉得这特别尴尬么?” “不尴尬,这主意不错。”任闻正如此说。 ——这世界真特么的疯了。 顾方圆揉了揉眉心,破罐子破摔说:“那你找人定会议室,也找人去联系谭申。” “好。”
第66章 顾方圆挂了电话,然后不到半个小时,任闻正就回来了——按照任闻正常驻的办公室到家里的距离,他应该是挂了电话就往家赶,而他的司机在路上说不定还要吃几个红绿灯违章。 任闻正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顾方圆刚好在卧室外的小阳台上眺望夕阳。 他站在楼上,刚好看到了楼下的任闻正,任闻正也恰好抬起了头,和他远远地四目相对。 顾方圆很突兀地想起,当年他和任闻正新婚燕尔,他很喜欢卧室外的小阳台,总是坐在这里,或小憩、或发呆、或刷平板。 每一天任闻正下班,也总会在院子的大门口处下车,步行走进庭院,然后站在楼下给他打一个电话。 顾方圆会接了电话,从软塌上站起来,扶着栏杆向下看,再冲他挥挥手。 他们总是会相视一笑,然后在电话里聊一会儿天。 聊天的内容一般都很日常,但总是很想继续聊下去,一般他们聊个三五分钟,任闻正就会重新迈开脚步,向别墅走来。 顾方圆则是会整理下衣服,像刚刚开始谈恋爱的小女生似的,脸红红的、心砰砰跳,扶着楼梯小跑着下楼,在他的脚踩到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前,任闻正总能及时赶到,然后给他一个带着外面的花香的拥抱。 任闻正总是会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上一句:“急什么,不要跑。” 顾方圆有点想说“因为很想见到你”,但他总是太害羞了,又总想着“下一次吧”,于是一直没有说出口。 这一拖,就拖到了任闻正抱回了任玄顾,小孩子占据了他太多的精力,让他很少再有每天在阳台上等他回来的惬意。 此时此刻,他们再次四目相对,顾方圆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他甚至没有看屏幕,盲打拨出了一个号码,然后将手机放在了耳侧。 任闻正也取出了自己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他们一个人在楼上,一个人在楼下,在最初的几十秒钟内,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顾方圆开了口:“你在想什么?” “你。” “这么早回来,工作不要紧么?” “想见你。” 任闻正玩起了“惜字如金”,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顾方圆的身上,又好像很在意。 “……你不像你了。” “遇到你的时候,我很难披上那层对其他人的皮。” 顾方圆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说:“遇到你是我的幸运,但你遇到我,算不上一种幸运。” “是一种幸运,”任闻正迈出了第一步,向顾方圆的方向走来,“我曾经以为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以为我会孤独终生,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曾经对爱情的形容嗤之以鼻,后来才发现所有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我遇到你后真切的感受。” “我的理智在叫嚣着让我远离后退,但我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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