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作者在困苦潦倒,还有间歇性神经衰弱的处境下完成的作品,但那种对生活茫然不知前路,以及隐秘滋生且克制的情感,李未末感同身受,并从中获得一种压抑,又奇异的平静。 ——“我并不在看书,不过什么也不做呆坐在这里,样子一定不好看,所以把这几本书摊放着的。” 虽然读了无数遍,但李未末看到这一句还是心领神会地扯起嘴角。 “大约春光也已经老透了罢!” 有人站在秋千前面用稍微带点夸张的话剧腔说着,身体挡住了一些路灯的光,投下一片轮廓分明的阴影,李未末抬头,不出意外,是下班回来的韩拓。 韩拓提了下手里的塑胶袋,又用那样的腔调说:“我没有香蕉买在这里,倒是有凤梨和荔枝,请你到我房里来一道吃罢!” 李未末不理他。 韩拓便坐到另一架秋千上,也晃呀晃的,说:“你初中的时候就喜欢这一篇,高中还在读,没想到一直读到现在。” 韩拓的手穿过塑胶袋的孔洞,抱起双臂,把头靠在秋千的链条上,回忆道:“我记得还有另一本,老舍的《骆驼祥子》,对不对?你连上大号的时候都在翻,每次还要阿姨叫你才出来。” 李未末翻过一页,冷声道:“我劝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想想那个时候我们在看什么,哈利波特,还是火影忍者?”韩拓做苦思状,然后笑起来,“但我知道女生们都在看什么,那小子真帅,麻雀要革命。你信不信我还翻过两眼,同桌的,想看看那里面的男的要是什么样子才让她们这么欲罢不能。” “你什么都不爱看,你只爱在外面跑。”李未末揭穿他。 “你说得没错,但我更喜欢跑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到你坐在球场边看书,等着给我送水。” 李未末哼了一声,不屑道:“别忘了我是被你硬拉过去的。” “如果能一直留在学生时代好像也不错......”韩拓猛得用力蹬地,秋千嘎吱嘎吱大幅度摇晃起来,带着他的影子也一上一下,被地砖分成一块一块的,“至少那时候咱俩还是朋友,你对我不会不理不睬,不像现在。” 韩拓把目光重新落回李未末的书上,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你说咱俩现在这样,像不像小说里的关系,你就是那个“我”,而我就是你间壁的同居者“陈二妹”,我每天从“可恶的,资本家的工厂”下班回来,都得经过你,才能回屋睡觉。” 韩拓在说一个自认为有趣的巧合,李未末却心中一动,先不说不怎么喜欢看书的韩拓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书中的人物和细节,主要是文中关于“我”对“陈二妹”态度变化的描写。 因为在小说里,身为作者的“我”对同居者“陈二妹”是萌生过不一样的情感。但因为种种现实的因素,“我”克制了下来,并没有将这种感觉宣之于口。而作者也选择止文于此,给读者留下无限想象的空白。 李未末把书合上,决定把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可恶的,资本家的工厂”,你们上班很忙吗?” 韩拓捏了两把脖子,说:“其实还好,但以国内现今的技术,到底还是差了点,机器运转速率不够快,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要弥补只能人力填充,搞得大家都得加班。” 李未末似懂非懂,韩拓了然地笑笑。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漫画和动画片里拯救世界的都是初中生或高中生?”韩拓突然问李未末。 “......因为年轻人比较热血?” 谁中二的年代没有做过天赐异能,拯救世界的梦。 “不,因为你对成年人说世界毁灭,他们会说还会有这种好事?” “噗——”李未末忍不住也笑起来,“所以你现在已经社畜到希望世界毁灭了么?” 韩拓垮肩昂头,长叹一声,“哎,这破公司,技术不行还爱搞办公室政治,整个公司连让我起色心的人都没有,起杀心的倒是一大把。” “你后悔回上海了?” “那倒没有,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回上海的。” 韩拓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李未末,李未末装作没看见。 “算了,你呢?你们公司有没有让你起色心的姑娘?”说着韩拓想起一个人来,“那个陈总好是好,但她配你年龄上是不是有点......” “你胡说八道什么,陈总是我长辈,还是我妈的学妹。” “哦,难怪那天你们关系看起来那么随意,不像一般上下级。”韩拓恍然大悟。 韩拓指的是他们第一次重逢,然后在餐馆再次偶遇的那一天。 韩拓还把自己预订的包厢让给了他们,借此从陈琪那里拿到了李未末的微信去吓唬他。 “陈姐对后辈都这样,她常骂我们这些公司下属不是同事,都是同伙。来讨债的。” “为什么?” “因为她说正经上班的才叫同事,整天在摸鱼占公司便宜的,都叫同伙。” “哈哈哈哈......” 韩拓低声笑起来,李未末也弯起嘴角,难得多说了几句,“所以我选择自由接活,不占公司便宜,老板就没理由压着我。” 韩拓收了笑,他直直地看向李未末,眼神里有些感慨,“你知道吗,今天你对我讲的话比之前一周加起来都多,我觉得这是个好迹象。” 然后在李未末开始变脸反驳前,韩拓从秋千上站起来,再次问:“怎么样,在不在你房里一道吃?” 李未末无奈又无语,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门钥匙朝韩拓丢过去,“你先去准备,我再待一会儿,希望我上楼的时候你已经做好了。”
第22章 韩拓单手抓住李未末丢过来的钥匙,显见还是当年那个身手灵活的运动小将,韩拓手指挂着钥匙链冲秋千上的人晃了晃,意思是“等你。” 韩拓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门口,李未末低下头继续看书,心里估摸着韩拓大概要多长时间能做好饭,自己可以吃现成的。 “......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好像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李未末一直读到最后一句,把盘着的那条腿从秋千上放下来,这种与名家比惨的心态让他获得了某种短暂的满足和直面现实的动力,他甚至考虑去买份蛋糕与韩拓一起吃,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韩拓的生日。 韩拓家不过生日,不是故意不过,就是忙得没有这个习惯,韩拓爸妈给儿子打钱打得很爽快,但不会想起为他庆生。李未末以前也不清楚,韩拓也从来不提,还是女同学托他代送生日礼物,他才知道韩拓是比自己晚两个月的八月末生人。 小区附近有两家蛋糕店,一家已经打烊了,另一家将将要关门,李未末赶在店家拉闸前五分钟,隔着玻璃门狂敲。 剩下可供选择的种类不多,李未末选了个八寸焦糖抹边的,让店家包好,拎着回了小区。 六楼电梯门刚一打开,李未末就听到楼道里有人在说话,粗声粗气,夹杂着一股不怀好意。 李未末微蹙眉,快走两步。 他家604室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一个身形粗壮的男人,穿着黑色背心,一条胳膊纹着图案不明的花臂,正凶神恶煞地讲话,隔着一整条走廊,李未末都能闻到那人身上刺鼻的汗臭味。 李未末不在家,开门的自然是韩拓。 韩拓的脸色很不好看,但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有眼神冰刀子一样看着面前的花臂男人。李未末有种感觉,韩拓的生气并不是单纯冲这个不速之客,可能是别的一些什么。 论身高气势,韩拓并不处于下风,而且因为身板挺直,看着还比花臂男更高一些。但韩拓毕竟是正经人,没有那种邪性暴戾的因子,直观上弱了一些,——更何况他现在身上还穿着李未末的淡黄色卡通猪猪围裙。 李未末听到花臂男说:“——你别tm给我装傻,不想挨揍就给老子好好滚去道歉求饶,我们多的是手段弄你!” 韩拓淡声道:“不道歉的话,你们准备怎么弄?” “怎么弄?信不信我从此以后能让你在这儿一天都住不安稳!”花臂男恶狠狠地说。 花臂男的普通话带着某个耳熟的口音,李未末很快就推测出那人可能的来头。 很明显,对方是来找李未末的,但又不认得脸,把厨子韩拓当成了李未末。 而韩拓,居然也不动声色地应下了。 花臂男骂骂咧咧,讲得很凶,韩拓一直不咸不淡的态度大概终于激怒了他,花臂男高高抬起右手臂,汗毛浓密的拳头看样子就要往韩拓脸上招呼。 一个扎着缎带的盒子手榴弹一样精准地呼在花臂男的后脑勺上,花臂男“啊”的一声,拳头落在了铁质防盗门上,然后又是呲牙咧嘴的“嘶”一声。 李未末脚步利索地跳过去,还没开口,就被韩拓大手一扯,拉进门里,挡在身后。 这个过程速度之快,花臂男乱七八糟间只看到一条白花花的身影,“嗖”地窜过视网膜。 “妈的——”花臂男看清落在脚下的袭击物,一个蛋糕盒,抬眼又看见“李未末”身后多了一个人。 “是你砸我!”花臂男伸手想去抓韩拓身后的李未末,被韩拓一脚揣在腰窝上,本来就情绪激动,中心不稳的傻大个儿,居然被踹的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上。 花臂男愣了,李未末也愣了。 连韩拓,也没想到这么轻易。 李未末用眼神责备韩拓:“我还没开口呢,你怎么就给人踹趴下了,这还怎么收场?” 韩拓无辜地说:“应激反应,没控制住。” 等花臂男从地上爬起来,原先的两人都不见了,只剩一堵关得死死的铁门。 花臂男怒而砸门,“cao,你俩有本事偷袭老子,没本事开门,现在就给老子滚出来,不然老子跟你们没完!” 李未末在防盗门的那一头边听动静,边问韩拓,“饭做好了吗?” 韩拓在震天响的砸门声中顿了顿,顺着李未末的话说:“还有一个汤。” 李未末看着韩拓,说:“那你还不去做?” 韩拓没动,李未末催促,“快去快去,我饿了。” 韩拓只好进了厨房,没过一会儿,砸门声停了。 韩拓端着两盘菜出来的时候,李未末刚关上门。 韩拓问:“走了?” 李未末说:“走了。”然后又补充道,“物业保安来把人架走了。” “没报警?” “没吧。” 韩拓觉得李未末现在气压低沉,识趣地没再多问。 于是闷头吃饭,韩拓菜明显做多了,比平时丰盛,有鱼有肉有虾,两个人吃四菜一汤还有一个粗粮拼盘。 李未末一颗一颗揪玉米,半个玉米棒子揪到三分之一的时候,韩拓放下筷子,说:“你也许觉得我多嘴,但我还是想知道,刚才那个人你见过吗?他来你家找麻烦但是又不认识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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