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洲并不相信他的话,虽然身上疲惫得厉害,就连抬手都很困难,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向裴冽伸出了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腕子,向上拉开了一点。 就见在那里横陈着一道伤口,虽然被纱布覆盖,但此时纱布沁满了血,并且仍有鲜血汩汩流出。 云洲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有这个多余的动作去查看裴冽的情况,明明他和裴冽已经是相安无事的路人了。 或许是身体本能替大脑做了决定,又或许,只是因为他的生性太善良,哪怕是一个路人在他面前受伤,他也做不到不管不顾。 在手腕上的伤势,能由谁、由什么造成无需多想,因为选项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个,他自己也曾经历过,虽然那时的伤在掌心。 云洲不知道裴冽这是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弄到了这个地步,甚至比当初的自己还要狼狈不堪。 看见所有自己承受过的苦难一一报应在裴冽身上,他本该感到快意,本该拍手叫好,但此刻他的嗓子却莫名干涩起来。 云洲平静地对裴冽说道:“再去缝两针,我累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大脑再次进入了那种朦朦胧胧的状态,让云洲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些什么。他其实并不困,已经睡了整整二十个小时的他很难在这个时间点睡着,可是如果不睡觉,他好像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裴冽欲盖弥彰地将袖子向上又拉了拉,匆匆忙忙和云洲道了声别就冲出了房间。 与其他人走时的恋恋不舍相比,裴冽简直是最果断的那一个。 矛盾的两种声音在裴冽大脑里不断回响,名为失控的声音告诉他,洲洲在关心他的伤势,洲洲心里也不是一点都没有他;而名为理智的弦也同时绷到最紧,再三强调洲洲都已经和他说过,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手腕上的伤他原本不想管,虽然伤口崩开,但按照尝试来看一会儿只要结了痂就不会再流血了,但是既然洲洲让他去看看,他应该再去看看才对。 裴冽再次出现在那位急诊科医生面前,将手腕露给他看。 医生沉默地看着这个手腕伤势扩大,而口角还有些血迹,但带来的花却没有了的男人,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无奈道:“怎么,表白的时候被其他人围攻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虽然医生猜测的方向不太对,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事实。 裴冽嘴硬道:“没有失败,我没有失败,我只是还没有成功而已。” “得,那祝你下次成功,”医生好笑道,“下次可别再搞成这样了。” 送走了裴冽的云洲,呆呆地躺在床上,他感觉自己的眼角有一点发烫,好像不受控制的泪水随时都要溢出来一样。 可是他明明打定主意对裴冽视而不见,也没想过要关心裴冽的。但要说他已经被裴冽打动,好像又没有到那个程度。 云洲将被子蒙过头顶,从前他不喜欢这样的行为,这样好像是软弱的表现,但现在他发觉,掩耳盗铃未尝不是一种很好的方法,至少能让他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被子下是仅有方寸的小小天地,他在这一片天地里流泪,再不会有别人能看到。 那就不算流泪。
第80章 彻底告别 裴冽没再接着住院,选择了简单地再挂两天水,得亏他身体还算好,否则单这么治疗,人只怕都扛不住。 这两天裴冽每天都一直在思考他和云洲之间的关系,将云洲对他说过的所有话在心里反复咀嚼。 越是思考,就越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他不想像其他人一样,打着爱的幌子,却一心只顾自己的私欲。 有些事情既然是洲洲的愿望,他就不该违背,也不该强求。 原本他还无法彻底下定决心,但在病房里见了云洲一面后,他发觉自己比起占有,更希望云洲的万事顺意。 最终,裴冽做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拨通了应许的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自从在云洲的病房里发生的事过后,应许对裴冽稍有改观,勉强愿意承认裴冽是真的痛改前非,和以前那个裴冽不一样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对裴冽刮目相看,仅仅是态度比之前好上一点而已。 “我有东西想请你帮我转交给他,”裴冽并未在意应许的态度,语气落寞,“……我不敢当面见他。” 不敢当面见云洲?明明在病房里的时候,还敢不顾云洲让他走的指令,一个人多留了一段时间,而且事后也没听云总对他提起什么裴冽的不好。 应许沉默了一下,怀疑道:“你又是想干什么?上次帮你进病房,我已经对你很仁至义尽了。” “你放心,只是邀请函而已,”裴冽抿了抿唇,握紧了脖子上的金刚石项链,“先前不是很多人都已经给他发过了吗?” “行,那你给个地址,下午我来拿。” 他自然不是只要转交一封邀请函这么简单,如果是那样的话,其实只要送到新生影视的前台,就能出现在云洲的办公桌上。 他还想把这串项链还给云洲。 当初是洲洲亲手撕碎了旧照片,只是他还贪念着那点旧情,一片片把碎片补齐,后来又是洲洲亲手将照片和项链扔到了泥里,也是他还妄图占有洲洲在世上最后一点痕迹,将项链找了回来。 他知道洲洲这么做的原因,洲洲亲口对他说过,他为自己感到恶心,洲洲都已经这么觉得了,他还要私藏属于洲洲的印记,确实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不该继续这样下去了,既然这是洲洲的决定,他就一定要遵守,一定会完成。 邀请函只是一个幌子,当邀请函和金刚石项链一起被交给应许时,应许沉默了一下。 跟在云洲身边这么多年,他不是没见过这串项链,他曾无数次看见,这串项链被裴云洲戴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只是云洲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串项链了。 应许本以为,这只是裴云洲自己的东西,和那个不可能再被提及的身份一起湮灭在了那一夜的大火里。 原来就连这件东西,也和裴冽有关。 “帮我还给他,谢谢你,”裴冽疲惫地说道,“这既然是他的意思,那么我会遵守。还有,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帮我转告他,我已经没有再私藏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了,他不需要再感到恶心。” 说这话时,裴冽甚至下意识闭上了眼,哪怕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也无法保证自己若是亲眼看着这一幕,还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将项链交出去,这个决定他下得实在是太困难了。 “我知道了,项链和邀请函我都会给云总的,”应许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好了,不后悔?我可告诉你,东西既然交给云总了,就没人能保证它的下场。” “我不知道,”裴冽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但我只想不要再做让他不高兴的事了。” 应许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面前的裴冽好像和所有爱着云洲的人都不同,和陈哲、秦冉峰他们不同,和彦络、徐晓他们不同,和自己也不同。 哪怕是自己,在面对云洲的时候也忍不住带上一点幻想和渴望,渴望云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现在的裴冽,好像已经彻底“退居二线”,已经不以挽回云洲为目的,单纯地只想对云洲好。 可是这世上真的能有这么无私、这么毫无保留的爱意吗? “好吧,我知道了,”应许最终应了下来,“等下回公司我就回交给云总的,不过我得提醒你,云总办公桌上的邀请函堆成了山,他还一封都没有拆过。” “谢谢你,我有心理准备的,”裴冽自嘲地笑了一声,“邀请函只要能到他的桌上也已经很好了。” 带着邀请函和项链回到新生影视的应许,原本还在犹豫要怎样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云洲,却没想到一切都根本瞒不过云洲。 “下午去见谁了?”云洲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是裴冽吗?” 应许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被云洲戳破,更没想到云洲能这么平静地念出裴冽的名字,愣了一下才心虚地说道:“是去见他了,不过云总您放心,只是一些公司上的事务。” 交接裴氏的邀请函,应当也算是公事吧。 云洲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接着淡淡道:“东西呢,给我吧。” “您、您怎么连这都想到了。”应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云洲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于是把邀请函和项链一起交到了云洲面前。 邀请函和项链被放在云洲的办公桌上,没有任何遮掩,云洲一眼就看见那颗金刚石折射出的璀璨光芒,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又历经火海和泥泞,项链上的金刚石也依旧璀璨如新,好像那么多的创伤都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 裴冽居然又一次把它找了回来。 在废墟里翻找了三天三夜后,又一次被自己扔掉,裴冽居然还在大雨中将它找了回来。 找了回来,却也没有留给自己。 云洲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好像有一滴水珠莹莹地缀在他的眼底,但也只是一瞬间,快到应许只以为那是自己看错,那只是云洲眼中映出的金刚石的影像而已。 “他还让我转告您,他已经没有私藏任何——”应许话未说完,就被云洲打断了。 “不用说了,下去吧,”云洲摆了摆手,“出去,并且帮我把门带上。” 应许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向裴冽回报一下云洲看到东西以后的反应,现在云洲亲自下了逐客令,也只好作罢,很快退出了房间,并且发消息告诉裴冽东西已经送到,看不出云洲什么心情。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帮”裴冽…… 应许并不太想承认,或许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和裴冽达成了统一战线,哪怕裴冽才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从前他最看不惯的人。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了云洲一人。 太阳即将落山,屋内的灯光有些昏暗,云洲的目光转向窗外,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眼底的疲惫。 他之所以打断应许的话,无非也是觉得有些话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裴冽想对他说什么,不需要应许的转告,他也在看到那串项链时一清二楚了。 无非是想让他放宽心,告诉他自己已经没有再保留任何与他相关的东西,也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自欺欺人地睹物思人而已了。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这颗金刚石,岁月和磨难没能给宝石留下任何痕迹,如果人也能一样就好了,如果人也能一样,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解不开的痛苦和心魔了。 但人是不可能不留下痕迹的。 他已经不再是许多年前刚刚收到项链时的那个青涩的、相信这世上还有真爱的自己,也不是那个虽然饱受磨难,也依旧对这个世界怀有诚挚爱意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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