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洲只好将车窗摇下来吹吹风。 只是这阵风来得不巧,将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一并带走。 透过车窗,他看见了自己带来的那束花。 女佣一手提着七零八落的花,随意地扔到了垃圾桶里,花朵的那一面朝下,只露出空荡荡的一截花纸。 裴云洲只要一闭眼就可以想见,他精心挑选的、每一朵都是他的最爱的鸢尾,就这样倒插在垃圾桶里,被封闭在了那个肮脏又黑暗的地界—— 就好像被关进去的是自己。 不是已经想好了,一束花不需要较真的吗。 天明明还很亮,他的眼前却似乎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黑暗又安静得可怕的储藏室是忘不掉的噩梦,他只能藏在自己的阴影里,苦苦等到光的到来。 可是这一次光没有到来。 裴云洲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在城市的公寓里。 有些茫然地看着室内的环境,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一路开着车回到家里的。 没有出车祸,没有违交规,甚至没有依靠导航。 这段路程的记忆,像是被人为抽除了,全然没有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一点印象。 抬起头和落地镜里的自己对视,试图从镜中自己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看见自己。 镜中的人影面色灰白,眼里没有一丝光彩,就连唇边的笑意都不复存在。 这根本就不是自己。 裴云洲觉得头有些痛,可是又无端地想起昨日在医院里,医生企图递给他的那几份问卷—— 他的头更痛了。 裴云洲关上了所有窗户,甚至在六月初夏的时节打开了热空调,可是依然觉得自己好冷。 只好瘫坐在沙发上,用绒毯将自己裹住。 直到捂出了一身汗又或许是冷汗,他才觉得自己好些。 精密的钟表不会因为主人的离魂而打乱节奏,按部就班地敲响了六点的钟声。 裴云洲像是忽然被开开启了某个开关一样,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甩开了裹着的绒毯,对着镜子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和衣领。 六点是他计划里的,要开始给裴冽做饭的时间。 他虽然很累,但是还要给阿冽做饭,所以,他就只累一小会儿。 往常阿冽会在图书馆待到七点,如果裴云洲没空做饭,阿冽就会从外面带饭回来和自己一起吃。 今天他有空,阿冽也好久没有尝过他的手艺了。 这个认知令裴云洲的精神松快了一点,他甚至猛地意识到,现在是六月,正常人是不会开热空调的,如果阿冽回来了,肯定会觉得太热了。 而他又是个正常人。 于是裴云洲关掉空调,重新打开窗户,围上围裙进了厨房。 裴云洲不太喜欢有人打扰他们的生活,请的阿姨并不给他们做饭,只负责在两人都不在家的白天简单地收拾屋子,顺便给家里的冰箱补充新的食材,在裴冽不知道的地方,他还专门给阿姨列了一份清单,上面全是裴冽喜欢的菜色所需要的材料。 今天没有和父母一起吃饭没关系,他有阿冽就好了。 最近的工作太忙,他的身体又总是出问题,已经很久没有亲手给阿冽做饭了。 裴云洲将粥煮下了锅,接着去处理其他的食材。 虽然砧板很久没有使用过,但裴云洲有空的时候会清洗晒干,并没有积多少灰,菜刀也磨得干净光洁,随时等待主人的使用。 裴云洲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忍不住开始畅想,两个月以后自己要和裴冽一起休息的时间里,还要学哪些新菜,一道一道做给阿冽尝过。 他只要有阿冽就好了呀。
第14章 你喝酒了 裴云洲仔细地洗好了白萝卜又削了皮,放在菜板上准备切丝。 他原本是不会做饭的,更遑论什么刀工,是因为裴冽有意无意地提起过他想吃自己做的菜,这才去学的。 或许是聪明的人做什么都有优势也有天赋,裴云洲学得很快,就连需要磨练出来的刀工也是一样。 阿冽说过他的刀工很好看。 正是在公寓的厨房里,他穿着围裙站在窗前专注地切菜,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响,阿冽忽然从身后圈住了他的腰,温柔地吻他的脖颈,指尖隔着围裙和薄薄的衣料在他小腹上打旋,激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颈侧属于另一个人打下的痕迹如同有火在灼烧,叫嚣着自己的存在,就好像阿冽此刻正在身边陪着他,正轻柔地吻他的发顶一样。 他的右手虽然仍包着纱布,但好在并不多么影响手的活动,手腕在砧板上极有节奏地起起落落,裴云洲甚至忍不住,随着菜刀一下下披斩的节律,轻快地哼起了不知名的歌。 “嘶——”一阵尖锐疼痛自指尖袭来,裴云洲低头看了一眼,鲜红的血液染在洁白的萝卜丝上,显得分外惹眼。 原来是他切到了自己的手。 出院的时候医生就警告过他,他的凝血功能有些糟糕,千万不能再随便受伤了,只是裴云洲因为急着回家给母亲送花,没太当回事。 现在真的受了伤,才隐隐觉出些不妙来。 这样小的一道刀口,按理不该流这么多的血吧。 但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要止血,而是有些沮丧地想着,阿冽说过最喜欢他做的萝卜丝炒牛柳,可这些萝卜不能要了。 ……为什么又把事情搞砸了呢。 裴云洲有些茫然。 他上一次切菜切到自己,还是很久以前,刚刚开始学习做饭的时候了。 今天怎么会这样呢? 拿着菜刀的右手向上抬起一点,裴云洲迟钝地发现,菜刀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或者说,不是菜刀在颤抖,而是他的指尖在颤抖。 在水龙头下冲了几分钟,直至鲜红的血液被稀释成近乎清水,那道伤口也仍在锲而不舍地渗血,裴云洲只好暂时离开厨房,去药箱里找一个创口贴。 与被主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的菜刀和砧板不同,同样久久无人问津的药箱表面积了一层灰。打开药箱以后,里面的药物种类其实颇为齐全,只是裴云洲随意拿起一盒,就发现已经过期,又换一盒,又是过期。 反复翻找好久,总算拿出了一盒创口贴,毫无疑问依旧过期。 但是外用的创口贴应该过期了也没什么问题吧。 裴云洲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拆开了包装就要往手指上缠,只是包着纱布又不住颤抖的右手虽然可以握住刀柄,却很难完成贴创口贴这样精细的动作,他愣是折腾了好久才勉强成功。 然而好不容易贴上的创口贴,似乎并未对情况的改善有多少帮助。血液仍在不断涌出,因为过期而失去粘性的胶布轻易被血流冲开,很快失去了创口贴应有的作用。 裴云洲大脑嗡嗡的,半天才想起来是因为创口贴只有覆盖的作用,无法堵住未经压迫的脆弱血管,拿右手在伤口处按压了好久,终于勉强将血止住。 做完这些的时候,天都彻底黑了。 而裴冽还没有回来。 裴云洲于是回到厨房,继续处理那些食材。 有了切到手的前车之鉴,裴云洲之后的动作很是小心,几次因为指尖的颤抖险些切到手的时候都及时救了回来。 时钟七点报时的时候,裴云洲下意识向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冽还没有回来。 不过阿冽没回来也正好,他的菜反正还没有做完。 等所有菜都准备好了,给自己煮的粥也熬到了火候最佳的时候。 热菜的桌垫早已开起,摆在上面的饭菜散发浓郁的香气,裴云洲一面等裴冽回来,一面忍不住在脑海里勾画对方看见了这桌菜时候的样子。 虽然没有萝卜丝炒牛柳了,但是其他的菜,阿冽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裴云洲自觉不算饿,然而胃酸一阵上涌,紧接着便是一阵绞痛,他忍不住弯了腰,指尖在小腹打旋试图缓解不适,奈何没什么温度的指尖搭上胃脘,只能激起腹壁无谓的收缩和疼痛。 时钟冷酷又无情地进行了八点的整点报时,而期盼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如他所愿地自大门里出现。 可是阿冽没有说不回来啊。 裴云洲有些失魂落魄地想。 犹豫了半晌,裴云洲终于下定决心,要给裴冽打个电话。 等他接通了,自己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裴冽或许又在忙些什么,或者是在图书馆不太方便,电话挂机了很久才被接起。 “洲洲,怎么了。”短短几日内又一次在酒桌上被裴云洲的电话叫出来,裴冽的语气也不由得冷淡了一点。 “啊,没、没什么,”恋人的冷淡令裴云洲原本到了嘴边的问题不自觉地咽了回去,最终只小心翼翼地改口道,“我只是想问你,今晚还回来吃饭吗,我做了你喜——” “有点忙,明天再回来见你,挂了,洲洲。” 戛然而止的通话令裴云洲愣了一下,看着通话记录里那个“23秒”,不自觉地开始发呆。 阿冽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忙吧,自己是不是又打扰他了,又把事情搞砸了。 精选挑选的花束品味太差惹母亲不高兴,认真做了一桌菜又打扰了阿冽的思路。 今天好像一直在做错事,怎么会这样呢。 算了,先吃饭吧,明天阿冽不就回来了吗。 裴云洲心不在焉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因为加热桌垫的存在此时还冒着热气,裴云洲想象着阿冽就在他的身边,勉强抬起碗喝了一口粥。 他明明没有放盐,可是为什么是咸的呢。 裴云洲放下碗筷,贴着创口贴的指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怎么又是湿的。 裴云洲擦干了眼角的水渍,勉强吞了几口粥,却觉胃里绞痛更甚,索性放下了碗筷,将自己整个人蜷进了沙发里,忍不住开始回想起自己刚和裴冽在一起的时候,恋人温热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极有技巧地按揉打旋,替他缓解胃部的不适。 于是裴云洲学着他的样子,也将手按在了胃上。 但是这只手实在太冷了,和恋人的手一点也不像。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天夜里在医院,自己好像也是这样浑身发冷的无助,也是这样本能地渴求一个怀抱。 但是阿冽太忙了,自己不能打扰他。 裴云洲对自己说。 裴云洲又回想起曾经也是在这座沙发上,自己因为太累了睡着了,于是阿冽将外套盖在他的身上,那件外套还带着独属于恋人的体温和气息,盖着外套的时候,就好像全身都被爱意包裹。 虽然阿冽不在,但拿一件外套总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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