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婷说道:“你是不是该找梁路问个清楚,都没求证过的事情,就单方面宣判死刑了?” 唐昀州苦涩地自嘲:“可我们、分手了啊。” “你忘记上次大言不惭对我说什么了,你又没同意,算什么分手,找他问问清楚。” “……我联系不上他。” 张梦婷翻了个白眼:“你这是逃避,去公司找他,不信他连班都不上了。” 她的评价一针见血,唐昀州就是在逃避,自从上次去公司找梁路,而对方却提出分手,自那以后他再没有主动上门的勇气。即使此刻唐昀州积聚了快井喷的怀疑,但这一切并未被证实过,他潜意识里畏惧去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别怂,唐昀州,别叫我看不起你。” 张梦婷最后这样说,而唐昀州心底被压抑着的声音,也在同样呐喊。 初入华强,比起在通大科技,梁路的工作不算空闲,可也称不上忙碌,毕竟此刻他只肩负“云腾”一个项目,不像原先在组时多项任务同时推进,还时不时要处理一些临时冒出来的杂事。梁路刚来两天,基本上到下班前半小时就已经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他有点想念老刘和齐晓霞,当然这念头只能在脑海短暂逗留片刻,说出来一定会被老刘骂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紧不慢的一天很快过去,下班的梁路照例被钱伯接回康宁路。今天周嘉没有应酬,早早回家后已经在花园里面逗狗,他穿着件绒毛软密的宽大毛衣,一看那衣服的品质就知道很难清洗,然而lulu却用它在花园里撒欢过的狗爪子,在那件价值不菲的柔软毛衣上亲亲热热地扒蹭,一扒就掉下来几缕绒毛。 不可惜衣物价值的天生少爷,和不知价值为何物的中华田园犬,两者肉眼可见地不搭,但是周嘉却把lulu拎抱到腿上,双手温柔揉弄着它的颈背。 “回来了。” “嗯。” “今天还去吗?”他依旧问。 “去的吧。”他也仍回答。 “那早点回。” “好。” 深秋的风闻起来冷冷的,似裹挟着秋叶的清灵,说不明是风的味道,还是周嘉身上的味道。 夜幕来临,梁路照例在酒吧街的拐角路口下车,工作群里有一堆积攒的消息,他低头慢慢滑动浏览手机屏幕,正迈着步子,手臂却突兀地被一股力量用力向后扯去。 错愕地回头,看清来人的梁路惊愣得还未作出反应,对方却斩钉截铁地掷下三个字:“跟我走!” 入夜的马路上飙车的声音并不少见,所以这辆疾驰的跑车也不甚出奇。红色的保时捷像一颗擦燃的火星,在月光和路灯光的交织中,蹿跃出极致的速度和心惊肉跳的轰鸣。 这简直太危险了!梁路的手心都是汗,呼吸也分外拘谨:“昀州、昀州!你带我去哪?” “送你回家啊。”唐昀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家?” “是啊,你不记得家在哪里吗?” 梁路的心脏被猝不及防地抓了一下,冷汗若有似无地从背脊渗出。他不敢再说什么话,唐昀州的状态不对,这种感觉就像他们一开始在宿舍针锋相对时那般尖锐,充斥着冰冷和陌生。被危险的速度绑架,沉默是梁路唯一能做的抵抗,他抓紧身上的安全带,只祈求着这一路的终点能平安且尽快地到达。 经历无数分秒的煎熬,车子终于在漫长的祷告下驶停。梁路推开车门,胃里难受得本想蹲一会儿,眼前正落下唐昀州的鞋:“坐不习惯吗?毕竟我没有专职司机的技术。” 梁路知道,唐昀州应该是看见钱伯的车了,他前两天就在那片区域偶遇过喝醉酒的唐昀州,那么钱伯接送被撞见,也不会是小概率事件。 “你为这个发火吗?”梁路用深呼吸压下反胃感,直起身来。 唐昀州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哦对,我被分手了,你坐谁的车我好像没资格发火。” 一路粗暴的驾驶和无法沟通的语气,已经让梁路眉心紧皱:“你把我带来,是准备在这里吵架?” “我说了,是送你回家。”唐昀州伸手牢牢握住梁路的手腕,“上楼。” 701的灯在梁路被拉进门之后打开,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光线让他眯了下眼睛。客厅这盏灯一直白得有些刺眼,唐昀州好几次想换,转头又给忘记。其实梁路也是可以换的,他比唐昀州记性好,只要上点心,这盏灯早就能摆脱被嫌弃刺眼的命运,可是他总是因为忙,因为种种拖延的理由,没有去做这件微小的维护工作。说到底,终究是他没有对701好好用心。 “昀州。” “梁路。” 他们在同一时间开口,称呼已迥然,梁路顿了顿,说道:“对不起,昀州。” 唐昀州的心刺了一记:“对不起?你为什么事情对不起?” “我……对不起。” “到底是说不出口什么事情,还是实在太多了,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不起……” 他期待梁路能对他说点什么,是狡辩亦或是坦白,可是对面除了“对不起”三个字,仿佛对他再无可以启齿的字眼。梁路一直很聪明,唐昀州不由得阴暗地猜测,他是不是摸不准自己到底了解到哪一步,所以才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 “梁路,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三个字是遮羞布吗?你还想糊弄我隐瞒我,把我当傻子一样一直耍到什么时候!”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本意从来不是想要伤害你。”梁路觉得此刻的语言分外苍白,他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无论承受什么样的指责和谩骂都是应该的,只是,比起揭露事实后带给唐昀州的羞辱,也许欺瞒是一种情节较轻的伤害,他从前一直这么自欺欺人地想着。 “……是,送我下车的是周嘉的司机,我现在被周嘉包养,住在他那里。” 唐昀州哈了一声:“我真该高兴你没有编造什么偶遇、顺路送人的谎话。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找到你的?因为我这个蠢货今天先到通大找你,听说你被调去华强,又去等在华强的停车场,直到亲眼看到你上了这辆车,进了康宁路的别墅,又坐专车熟门熟路地来夜店,这才抓到的你!梁路,你告诉我,你是分手后和周嘉在一起的,还是之前就和他牵扯不清了?” 原来唐昀州这一天都在忍耐怒火,难怪他的情绪分外暴戾。 也许这一刻总会到来,要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去维护美好的假象,本就艰难万分。梁路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唐昀州。 “……在分手前。”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他才和我分手的,是不是?” “……是。” “为什么?” “……” “为什么你又去爬他的床?不要告诉我你还喜欢他,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我知道的,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喜欢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又决心把自己卖给周嘉了?” 唐昀州接连发狠地逼问,在森白刺目的光线下,犹如进行着一场不容逃脱的审讯。梁路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就是这么卑鄙下贱的一个人,从前就是这样,我为了钱卖给周嘉,现在也是。” “以前是为了钱,现在是为了替‘云腾’拿到芯片吧!” “没有。”梁路否认,“‘云腾’没有用这样的交易手段,它是通大很多人的心血,这真的只是巧合,我没有骗你。” “有这么巧的事情吗?你刚好在通大,刚好在‘云腾’项目组,而开南比通大明明更有竞争力,周嘉却偏偏把芯片给了你们,说出去谁会相信!” 梁路一时语塞:“……我真的没有为了‘云腾’去和周嘉交易,真的没有。” “好,就当你没有说谎,那不是为了芯片是为了什么,钱?我好歹也是唐氏的一个‘总’了,卡里也有钱让你去花,你倒好,光明正大可以用的钱一分不动,转头倒偷偷摸摸去拿他姓周的钱,这么舍近求远,我不相信你梁路会这么蠢啊?” 唐昀州越说越激越,没错,这不合理,如果真的不是因为“云腾”,按梁路的个性没道理再去和周嘉纠缠,这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许,梁路的确不是要欺骗他,很有可能是被周嘉要挟了什么,甚至于提出分手,也许也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一缕希冀在谷底逐渐滋生,唐昀州的心又陆续热了起来,但他不知道,梁路已经放弃了谎言。屡次三番欺瞒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梁路不想在这次泡沫破灭以后,又造给唐昀州一个破破烂烂的梦。 那道诚实的声音终于响起:“我是为了钱,周嘉替我出了我妈的赌债,总共四百万,所以我又把自己卖给了他。” “赌债?”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唐昀州瞬间清醒。四百万……这么大金额的赌债,这对于梁路来说应该就像天塌了一样,而自己却浑然不觉,可想而知在梁路心中,他们之间的界限是多么泾渭分明。 “什么时候的事情?” “毕业前吧。” “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从来都没对我提起过……梁路,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你是觉得我不会帮你,还是觉得我没有能力帮你?” “不是,我是不想给你造成负担……而且我的家人,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是你男朋友你不告诉我,周嘉那边怎么就愿意告诉他了,他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愿意对他剖心掏肺!” “不是,他是无意间撞见的,是巧合……” “又是巧合!”唐昀州愤怒地打断他,起伏的心在不受控制地塌方。原来这么久以来,周嘉在梁路的心里始终是不可撼动的特殊存在,所有忙碌的梁路,加班的梁路,见不到面的梁路,来不及回信息的梁路,真的都和周嘉有关。也许那些满是借口的时刻里,他们正在拥抱,正在接吻,正在做一些你情我愿的事情,而另一边的自己一无所知,还在傻呵呵地老婆长老婆短,呆蠢得引人发笑。 “你到底还有多少个巧合啊!‘云腾’是巧合,收钱是巧合,你喜欢他是巧合,你送我这破玩意儿也是巧合是不是!” “哐啷”一声脆响,被砸碎在地上的香水瓶分崩离析,逃逸的清冽香味升腾蔓延,霎时充盈满整个空间。 望着地上反光的碎片,梁路怔了,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今年的情人节,就在这个客厅里,你记得的对不对,就用这个香水……”唐昀州红着眼眶,不断流下眼泪,“你真贱,梁路,你真贱……我比你更贱……我真他妈恨你,既然要骗为什么不骗全套,就骗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骗你也很爱我,不行吗?” “对不起,唐昀州。”梁路攥紧拳头,“真的对不起。” 唐昀州。 模糊中,仿佛看到了许久之前的梁路,那个淡漠的、冷硬的、没有人情味的梁路,漆黑的眼睛像漩涌一样神秘,颊边的笑漩又似偶尔盛了酒,会闻了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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