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七楼,门开,聂桉顺手把她行李搁在墙角。 他没立刻换鞋,回身对她稍带腼腆地露了个笑。 傅云娇站在门外,看他欲言又止。 聂桉挠了挠后脑,抬目低声道, “一直忘了跟你说。” “娇娇,欢迎回家。”
第24章 心愿 客厅内支起一张圆桌,聂桉从后阳台拎了两把塑料椅围桌摆开。 桌上五菜一汤,有荤有素,桌角下墩着一小罐聂母自己腌制的泡椒萝卜。 老式厨房油烟散不开,小云端起盆热水走出,一束马尾辫甩动在脑后,荡着淡淡油烟味。 年后小云该满十五岁了,她身型虽已出落得窈窕俊俏,可腮边还挂着一丝婴儿肥。 傅云娇也算是从小看她长大,她接过热水盆,把里头泡着消毒的碗筷拿出,抖搂干净水渍,笑说,“我来好了,小云你先坐吧。” “好呢,娇娇姐。”小云欢快地答。 正弯腰在桌下舀泡菜的聂母听见她这叫法,皱了眉,嗔道,“这么大了还不懂规矩呀,叫什么娇娇姐,差了辈分,你该叫姨的。” “娇娇姨多难听啊,都把娇娇姐叫老了。”小云努努嘴,挽住傅云娇胳膊说,“以前我也都是喊姐姐的嘛,怎么今年就不给了。” “你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聂母盖上瓦罐,不满叹气。 她不是有意要挑小云的刺,只是存了私心,想撮合自己儿子和傅云娇往一块儿过,于是暗里也就希望小云能慢慢改口,别再叫傅云娇姐。 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聂母是操心惯了的。她人到迟暮,膝下就聂桉一个独子。前些年,聂桉离婚背了债,带着小云委屈和她挤一间房,这种条件,她哪敢盼着有姑娘愿嫁到他们家。 但去年起,聂桉经济好转,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过得好。眼见傅云娇和聂桉来往频繁,聂母心底不由生出,他们俩若愿意再成个家,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的想法。 傅云娇是个勤快本分的姑娘,吃的了苦,人也热心,为人处事点点滴滴,聂母都看在眼里。 就算她带了个儿子,可孩子打小和聂桉也亲近,再说自己儿子也不是个有钱王老五,还有什么可挑别人的份。 她在无数个深夜辗转床榻时,已把这事翻来覆去想过好多遍。 她想,他们要是结了婚,她就搬到乡下住,把这套房过户给聂桉当婚房。 反正,人老了,在哪住有什么区别。 更进一步说,傅云娇也还年轻。要她愿意再生一个,她就回城,拼了老命给他们把孩子带大。 这事她自个儿越琢磨越觉得有戏,回神见傅云娇,真情实意地眼中含笑道, “娇娇,地方小了点,你别介意哈。” “阿姨您别这么说,我和小也过来,本来就是给您添麻烦了。” 傅云娇不好意思道。 “不麻烦不麻烦,过年嘛,人多才热闹。” 聂母拽过紧贴傅云娇身边的小云,靠墙边坐下。 她本意是想把中间位置让出给聂桉和她,可哪知塑料椅质量堪忧,一下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吱呀两声,差点碎了前腿。 傅云娇看着聂母身子晃动往前扑仰,慌忙搭了把手扶稳她说,“阿姨,您腰椎不好,过来坐这木头椅子吧。我和小也随便坐就行,您别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娇娇你也别客气,就把这当你自己家一样哈。快,趁热尝尝我做的四喜丸子。” 聂母握筷,费力抻开胳膊,在圆桌中心夹了个最大的肉圆放进傅云娇碗中,说,“我老了,做的菜可能不和你们年轻人口味,手艺嘛肯定也比不上你做的精致,你凑活吃几口哈。” 傅云娇笑说,“不会,阿姨您还年轻呢。” 聂母拍拍她手背,“哎,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就别安慰我咯。” “妈,过年说什么入土不入土的。” 这话恰被去楼下买了两瓶酒上楼的聂桉听去,他站屋外掸了掸发上沾着鞭炮灰,换好鞋进门道,“您保重好身子,有我在,您还怕什么。” “你还说呢,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聂母感慨,“过完年虚岁可就奔四张了,你就打算这么单着呀?” 她话看似对聂桉说的,可说话间眼光不自觉飘向傅云娇,又流转到自己儿子身上,叹一句,“桉子,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就想你呀,能再有个伴...晚上回家呢,有碗热饭吃。” “知道了知道了。” 聂桉把拎在袋中的两瓶汾酒取出摆上桌,“您别唠叨了,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小云,把酒给奶奶热一瓶,咱们放完挂炮,开饭!” “今天也不是年三十,要放鞭炮吗?” 傅云娇捡出一副空碗筷放到他面前问。 聂桉起了另一瓶酒,倒入杯中道, “图个喜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你和小也第一次来我们家团聚过年,当然得庆贺庆贺。” 傅云娇端起酒杯,酒未曾入肚,身上已是像被冬日艳阳晒过般,暖洋洋的。 饭席上有说有笑,傅云娇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夜晚,她带小也在聂桉家次卧住下。 聂母和小云挤在主卧,聂桉拆了张行军床,在客厅打起地铺。 入睡前,聂母又攥住傅云娇的手闲聊家常许久。 表面是和她随意聊天,不过聂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傅云娇多少也能品得出来。 老人家挂念儿子心切,傅云娇知道她一片苦心,所以听得多,说得少。 等把聂母宽慰好回房,已是后半夜。 月明星稀,屋里静悄悄的,傅云娇披上一件棉衣,关上门,走出卧房。 客厅横着聂桉的板床,他人不在。傅云娇走近,捏了捏板床上铺开的棉被。 他这被里填的棉花不及她床上那床厚实,傅云娇担心他夜里着凉,想了想,拉严衣服拉链,踱步去到阳台。 阳台上,聂桉果然在那,他面朝窗边坐着,静静抽烟。 半扇月光洒在他身上,冷冷清清。 傅云娇不知是光线,还是角度影响,从她这看去,不过中年的聂桉,脑后生出丝丝白发。 她悠悠迈步上前,站在他身后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聂桉闻声转头,把烟灰弹落在窗台边,问,“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出来走走。” “哦...是不是我家床太硬了?” “不是。”傅云娇拉过那把垮了腿的塑料凳,在他身边坐起,“楼下麻将声太吵了,我耳边全是,碰,三条,八筒,哎,糊了糊了,自摸。” 傅云娇学起居民楼那些大爷大妈打牌时神态惟妙惟肖,说完,两人对视都笑了。 聂桉按灭烟头说,“过年嘛,家家户户不就图个乐子。” 火光在窗框边闪烁一下,然后消失不见。 他吹开指缝里的烟灰,望向傅云娇,“你呢,过年有什么安排。” “安排啊...”傅云娇托起下巴,“没想好,年初五...约了老板娘要工资。先看工资能不能要到手吧。” “要陪你去吗?” “你去干嘛?帮我打架嘛?” 聂桉想想说,“也不是不行。” 傅云娇看他带了几分认真,推了把他肩膀说,“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好。哦对,明天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下小也,一个上午就行,白天我得去见个人。” 聂桉没问她要去见谁,直说,“一句话的事。” “不会耽误你生意吧。” 聂桉笑笑,“没事,北城打工的人都回去了,返程高峰过去,我这车空着也能歇两天。” “那就好,谢谢你了。” “你跟我还说什么谢。” 聂案摆手,“不过我有件事,可能也得你帮帮忙。” “嗯,你说。” “小云...她最近好像喜欢上一个男生。” 傅云娇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上次开家长会,听她班主任说的。”聂桉抬头,啧了声,“说她给别人写过封情书,好像还被拒绝了。她就为这个闷闷不乐好多天,直到今天你来,她才开心点。” “那你是想...让我和她聊聊?” 聂桉喜欢傅云娇的一点就透,他松下肩膀道,“对,有些话我当爸的不知道怎么说,她妈妈又不在身边。你要是能作为贴心大姐姐去和她谈谈最好了。” 傅云娇玩笑,“那是让我教她怎么写情书?” 聂桉怔了下,低头从烟盒又取出根叼在舌尖,“你还用写情书追别人?都是大把人追你后面吧。” 傅云娇笑看着他不说话。 聂桉没点燃烟,拿下夹在手里,回望她说,“我是想你开导开导她。马上要中考了,让她把心思放学习上,干点正事,谈恋爱的事以后再说。另外,你再侧面打听下那个男生的情况,看是不是个好学生。” “是好学生你想怎么样?” 聂桉舔舔唇,“是好学生嘛,她就努力朝人看齐呗,别到时候别人考上了重点高中。她就只能留在家里哭。” “那要不是好学生呢。” 傅云娇逗他,“要是小云就喜欢爱打架,爱出风头的男生呢。” 聂桉一把扯下叼着的烟,恨声道,“她敢,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转念一想,又说,“不对,看我不打断那个小崽子的腿!” 傅云娇被他煞有介事的态度逗笑,歪头说,“我倒没看出来,你对小云还蛮开明的嘛。不像其他家长,一听有早恋的苗头,都恨不得把它掐死。” “早恋...害,我和小云妈妈不也是高中就在一起的。” 聂桉两指转了圈烟,忽然黯然道,“我也不是开明,就是...欠小云挺多的。” 他掏出火机点了烟,低头深吸一口, “她小的时候,我忙着做生意,陪她的时间少,现在长大了,又要跟着我吃苦。娇娇,我没别的祈求,也没强求过她能有多大出息,就是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就好。” 平安长大,再平凡不过的愿望。 傅云娇点点头说,“你和阿姨的心愿是一样的。放心吧,这事我知道分寸,我会和小云好好沟通的。” “行,交给你了。” 两人安静并肩坐了一会,月由明转暗。 聂桉回想起自己母亲闲扯过的一些话,望烟蒂一闪一灭,淡淡开口道, “这段时间,要是我妈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你就当她老糊涂罢,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不用放心上。” 傅云娇大概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把垂下的发握在手心,接话道,“我明白,阿姨就是有点担心你。” “父母都这样。”聂桉又吸了口烟,吐出,“没闭眼之前,都放不下儿女。但...” 聂桉停顿住,烟落下一截。 “但我也是有女儿的人。” 他转头,忽然深深注视着傅云娇。他望向傅云娇的眼底饱含了某种情绪,那情绪像潮水,涌住这个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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