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同。 洗完手,傅云娇说,那我先走了。 蒋勋说好,从她手里接过那盏酒杯和碗碟,一个人走去餐桌边倒了杯酒。 尘封几年的梅子酒一掀盖,满屋满室都散开酒气。 酸涩中,带着点甜。 想起这坛酒,还是蒋勋住在蒋宅时闲来无事泡着玩的。 四月的青梅,一层冰糖一层梅,泡上白酒,密封入罐,时间一长,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喝,久而久之束在阁楼里落了灰。 后来再从蒋宅搬到这儿,也没带多少东西,一些书,一些起居用品。 细想起来,他留在那个家的东西,本来就很少,所以走时,也就把这坛酒也装上了。 傅云娇关了厨房灯,下楼,在转角处停顿,回望过去,蒋勋端了酒移到客厅长沙发上。 沙发背挡去他大半身体,傅云娇只能看见他的后脑。 蓬松的黑发,细长的脖颈,还有矮几上放的一只空杯。 他又倒满酒,仰头喝了下去。放下杯子时,很轻地叹了声。 轻不可闻,但傅云娇还是听到了。 于是她忽然找到,那个可以形容蒋勋今天带给她的不同感觉的词语-形单影只。 夜深得格外漫长。 傅云娇抱着熟睡的小也再走回蒋勋身边时,他的目光涣散。 梅子酒后劲大,蒋勋记不清喝了几杯。 他迟缓地转过脖子,先是看了眼傅云娇,又看了眼她怀里的小人,舌头发软地问,“干嘛。” 傅云娇把小也放在他一旁,用毛毯盖严实,说,“来这坐一会。” 蒋勋愣神,反应过来后,挑了眼角问,“傅云娇,你是不是怕我一个人喝死在这? 他的眼睛蒙了层水雾,借着头顶冰冷的光。 傅云娇看得出,蒋勋醉了,而且醉得有些厉害。 她没否认,只是抚过小也额头说,“快过年了...总把那个字挂嘴边不吉利。” 蒋勋抿抿嘴,“哪有那么多讲究。” 他吃力撑起自己,往旁边让出一个空位,傅云娇坐下。 两人干坐着,气氛微妙。 蒋勋率先打破了沉寂,拿起酒杯问,“你喝不喝?” 傅云娇摆手说,“我喝不了。” 蒋勋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嘀咕,“哦,对,你还没康复。” 他开了电视,随便调到一个节目,是个电影频道。 电影放到一半,没头没尾的,蒋勋眯眼看了会,才分清在播的是部爱情片。 酒精滞缓了他的思维运动,他蜷起一条腿,侧躺在沙发上。 那条腿挨着傅云娇的手边,脚踝清瘦,脚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傅云娇静静看着屏幕,她的黑发和黑夜融为一体。 电影镜头下沉,男主念出台词。 「爱情就像照片,需要大量的暗房时间培养。」 静默中,蒋勋忽然喊她,“傅云娇...” 他的声音松散,和他的肢体一样。 傅云娇缓缓答,嗯。 “再过几天,你出去了要做什么。” 蒋勋淡淡地说话,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没想好。出去的话...可能会准备下过年的事吧。” “又是忙过年。”蒋勋不满,“过年有什么好的,人人都盼着过年。” 他自问自答着,忽干涩地笑了声, “也是,你有你儿子,有你男朋友。出去了也好,出去了,你就不用再陪我困在这儿,你应该很高兴吧。” 傅云娇回过头,说,“其实...” “别,你不用讲什么安慰我的话。”蒋勋呼出一口酒气,垂下肩,“要是你觉得我一个废人在这儿,没人管,也没人问,就觉得我可怜,那大可不必。” 酒气散出,蒋勋觉得冷,他翻过身,从喉咙深处哽出句,“我他妈最烦的就是别人的可怜。” 醉酒后的蒋勋像个剥了刺的刺猬,傅云娇转身,眼睛留在屏幕上。 其实,相比之下,他怎么会轮得到她可怜呢。 光影闪动,电影不知演到何处。 傅云娇有些困倦,抱膝,把头埋在肘窝里。 蒋勋另条腿还立在地面,他扭转的姿势扯得肩颈难受,重翻了回去,长腿正碰到傅云娇。 他的眼角两腮都染了红,酒气浓烈地看她。 傅云娇清醒过来,与他视线交叠。 “说话呀。”蒋勋哑了嗓子。 傅云娇很茫然,“您想让我说什么?” 蒋勋卡顿住,他想让傅云娇去否认他说的话,说她对他不是可怜。 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你和他们也是一样的。” “和谁?” “和那些人...” 蒋勋深深吸气。 酒意在他的胃里灼烧,烧得他昏天黑地。 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情绪,像被人划开了个口子。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都知道...你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想,看啊,蒋勋现在这样,被他爸抛弃了,像条没人要的狗,他太可怜了,所以我们发发善心吧,我们对他好点..." “傅云娇...你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我没有。” “骗人。” 蒋勋抬手擦了把脸,自言自语道,“傅云娇,你知道吗,我爸要有新儿子了,尽管谁都瞒着我,可我能猜到...” “他应该恨死我了,他恨我毁了他十几年的心血,他恨我把我自己弄成这样...所以他不要我了...他让我自生自灭...” “没人要我…谁都不要我了。” 蒋勋说了很久很久,久到屏幕开始滚动片尾字幕。 他说到最后,缩在沙发一角,呼吸恢复平静,一下一下,又深又长。 “睡着了吗?” 傅云娇待他说完问道。 无人回答。 傅云娇起身,走到他面前。 蒋勋的脸垂得很低,低得快要戳到胸口。 在这样的时候,他身上少了往日凌厉。 傅云娇托住他脑袋,轻声说。“蒋先生,回房间去睡吧。” 蒋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傅云娇又说了遍,“我扶您回房间好了。” “不要...我不想回去。” 蒋勋脸蹭在她的手边,眼神迷蒙。 酒醉的人,总是固执。 傅云娇耐下心问,“那您想怎么样呢。” 蒋勋当真思考了下,扯住她的手腕,没费多少力就把傅云娇拉了跟前。 傅云娇一时无准备,单膝跪在了地毯上。 甫一抬头,一颗沉甸甸的脑袋,搭上她的肩膀。 那头黑发擦在脸上,傅云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丝麻。 她想推开,那人使了力, “别动...”蒋勋的呼吸声刮过她耳膜,“让我靠一会...一小会就好。” 没了刺的刺猬在冬夜很想要报团取暖,在这空旷的房子里,蒋勋找不到其他人。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体温,像无限靠近一簇火苗。 傅云娇叹了气,没再推开,她抚过他的后背,像哄小也入睡那样,落掌轻柔的,缓慢的。 蒋勋靠在她肩头,又是一阵安静。 直到傅云娇锁骨处有点点凉意坠下... 她揉了揉蒋勋的发,讶然问,蒋先生...您是哭了吗。 “没...”蒋勋吸了下鼻子,“你问什么问,不能老实待一会吗。” 傅云娇耷下手说,“好吧。” 她的发尾有她用惯的护发素味道,飘在蒋勋呼吸间,让他眼和心都在游离。 他被温暖包围了。 荧幕推移,光影在他们间婆娑。 蒋勋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抓住那一点点的香气。 傅云娇在这时转过脸,她的发摆动过去,气味和他的酒味交织。 薄唇微启,蒋勋晃了神。 “好点了吗?”她问。 蒋勋凝住她的脸,又凝向她的唇。 听见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人,夺去了他的理智,在他恢复意识前,悠悠开口道, “完了...傅云娇,我感觉...我可能有点喜欢上你了。”
第21章 问 蒋勋的话一脱口而出,傅云娇下意识地往后撤了半步。 她背后原是矮几一脚,冒然后退时,没设防,腰背狠狠顶在了尖角处。 前一秒还不觉得疼,后一秒,尖锐的刮蹭感,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在脊背蔓延。 体肤火辣辣的,如被抽了一鞭,但恰恰,这痛感倒叫傅云娇的思维恢复了清明。 说心底无颤动是不可能的。 但令傅云娇颤动的不是欣喜,也不仅仅只是惊讶。 蒋勋的“告白”实在太过唐突和无厘头,傅云娇不是个涉世未深的纯情少女。 酒醉的话,能有几分真假呢。 她在足浴城见惯了男人借了醉酒的由头,情话说得掏心掏肺,声泪俱下。 他们擅长表演深情,也擅长吐露真心以此勾起女人的怜悯心。 傅云娇虽不至于把蒋勋和那些男人混为一谈,可她也的确把他的言行归为了酒后失态。 她冷静旁观着蒋勋因她后退而没了依靠的力量,垂柳似地栽倒在地毯上。 他吃痛嘶了声,仰面揉着自己额头,口中含糊不清。 傅云娇没想去扶,眼波收紧,牢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四目相对,若有似无的探究。 蒋勋像条水生生物,顺势瘫坐在地毯上。 他的眼神愈发混沌,每个动作也再经不住思考,全由本能操纵。 他抬眼,面向傅云娇,眼尾猩红,水雾迷漫, “傅云娇...我头疼...” 蒋勋尾音落得缱绻,似只呢喃的猫。 他伸手想再握住傅云娇手腕,傅云娇往旁又退了一步,脱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了句, “活该。” *** 蒋勋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那些零碎的片段不足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夜晚。 他从沙发上醒来,发现地毯倾倒的酒杯和身上抖落的棉被,还有自己额头鼓起的淤青。 他记得他好像寻到了一处温暖的去处,他也记得自己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至于说话的内容... 蒋勋躺在浴缸,扶干脸面坠落的水滴,只想起了那句-“我他妈最讨厌别人的可怜。” 水漫过他胸口,酒气被冲了个干净。 蒋勋愣神看着自己左肢红肿的破口,下滑进浴缸底想,他到底还说了些什么呢。 隔离只剩最后三天,物业一次性送足了三天量的物资。 傅云娇问他们借了个推车,摊开在院门边,把货品理顺,按粮油面的顺序叠放上车板。 两袋米她搬得费力,弯腰喘气间,本来等在院外的物业员忽然搭了把手。 “哎呦,小傅你小心点腰哦,来来,咱俩一起。” 说话的人是上次和蒋勋见过一面的物业经理,她熟练地踩实推车滚轮,固定住推车把手后又帮傅云娇拖了米袋底。
84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