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想跟那个人独处一会儿,想说说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想问问他以后的打算,或许是什么话也不讲,就这么静静地跟他待一会。 随着游戏的进展,他遇到的玩家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悠悠呢?他怎么不在? 难道是受伤了?或是出局了? 这时,一个作中式新郎打扮的男人突然从垂落的幔帐后走了出来,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白色脂粉,腮红是两团鲜艳的红。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把还存留的几个玩家吓了一跳。 “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吉时就要到了。我美丽的新娘已经入了棺,如果你们不能救回他,这条线就得宣告失败了。当然,你们也可以抓住机会,找到其他线索,打通perfect外的另外三种结局。” 他话刚说完,大厅的屏幕就倏然亮了起来。在红外摄像头呈现的画面里,是一个布置着大写“奠”字的灵堂。 四周摆放着阎罗小鬼,正中间则是一口非常大的棺材。在俯角的镜头下,一个身影正蜷缩在棺材底部,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才这么点时间,去哪里找?”有玩家嚷嚷道:“你们不是有金钥匙和金苹果吗?也能起点作用吧。” 旁边的朋友附和道:“对啊,都把各自的道具和线索汇总一下,找找其他通关办法。新娘救不回就算了,反正他也没出什么力。”
第五十五章 一直在等你 谢牧川却是在屏幕亮起的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即使那人换了衣服,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就是他的悠悠。 谢牧川根本来不及思考,径直走到“新郎”面前,问道:“他在哪?” NPC道:“抱歉,我们是不能透露谜底的,需要玩家自己去寻找……” 他话还没说完,谢牧川就拿出了对讲机。在几声短暂的电流声后,他联系上了前台。 “抱歉,我需要终止游戏。请把我的……朋友还给我,他不能待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他解释着,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悠的状况。 在医院那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听过陆悠破碎的呓语,见过他的崩溃与恐惧。 他的少年被那些噩梦纠缠,怕黑,怕冷,怕被限制自由。 哪怕进到这里不是他的主意,他也无法自制地懊恼自责起来。 他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等对面的NPC反应,就在前台的指示下往外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黑暗之中,时间也变得无比漫长。 棺材的边缘只及腰部,努力一点也不是不能爬出来。陆悠尝试过,可当他攀到边缘,在隐约的光线里看见四周耸立的人影时,又在惊恐之中慢慢缩了回去。 他不知道那是披着衣服、化了妆的木偶,也不知道自己怕的是鬼,还是脑海中的阴影。 他只是怕,怕得咽喉像被空气堵住了一样,怕得浑身都没了力气。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却原来,还是那个只会躲着哭泣的孩子。 就在他渐渐无望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伴随着熟悉的呼喊∶“悠悠,你在这里吗?” 陆悠静止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起来,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脚,战战兢兢地睁开了双眼。 这屋子并不是全然的黑暗,还是有隐约的光线。 谢牧川俯身看去,落在他眼里的,是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陆悠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双手环抱住自己。他的脸上遍布着斑驳的泪痕,想是等得太久,眼泪已经将他身下的垫子浸湿。 他的目光是茫然的,哪怕谢牧川将他从里面抱出来,他也怔怔的,像是还未从噩梦中苏醒。 “对不起,我来晚了。”谢牧川小声道着歉,为他擦拭脸上残留的泪水。 陆悠以一种罕见的乖顺态度待在他的怀里,没有反抗,没有排斥,仿佛还是在他们最要好的那段时间,仿佛他还是那个会对谢牧川言听计从的小家伙。 仿佛那所有的漠视、轻慢、偏心、推拒、伤害,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谢牧川在这片刻的依赖中,短暂地找回了曾经的他。也是在这一刻才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把一个最爱最爱他,最纯真无暇的少年打碎了,逼迫他献媚取宠,将他塑造成非天然的模样,又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亲手把他推进了深渊。 如果从来没有染指过他就好了,如果没有因为那点可笑的歉疚而差别对待他,没有那些责备和打骂…… 他本是这世界上最无忧无虑的少年,是自己一点点剥夺了他的快乐,让他失去了亲人、朋友,让他变得无依无靠、患得患失。 就连摧残他最深的沈彦廷,也是自己招惹的。他代替自己承受了所有的报复,可直到现在为止,自己也没能对他做出任何弥补。 谢牧川,你何其无能。 他抱着陆悠,一步步走向底部透着光的出口。此刻,他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走完让他可以在这里和陆悠天长地久下去。 和曾经那个还爱着他的陆悠,永远走下去。 可他们终究是走到了出口处,与来时的路不同,只要前台的工作人员从另一侧把门打开,他们就不必再重走曲折的来路。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要回到现实的世界里,恢复成那副见面不识的模样。 随着心跳的频率,陆悠的身体渐渐回温,他的魂灵从茫然中抽离,却一时分不清自己在现实还是在幻境。 他的目光捕捉着被暗淡光线描摹的谢牧川的侧脸,感受着他紧抱自己的双臂的力度,甚至能听到他宽厚胸膛内沉稳的心跳声。 无数次出现在他幻想中的一幕,他曾无比期待的一幕,可如今真正拥有了,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希冀。因为他等得太久,心已经冷透了。 人在脆弱的状态里,会变得更加不设防,他缓缓蠕动唇瓣,对谢牧川吐露道:“我其实,一直在等你……” 谢牧川低下头,不知道他说的,是现在,还是曾经。 那一道道鞭子撕裂身体的痛处,那数不尽的讽刺与侮辱,一次次被侵犯的恶心,翻涌在陆悠的心肺里,滔滔思绪下方的河床上,藏着他从未出口过的真心话。 “……被使用后扔在地板上,一个人熬过一个又一个冰冷夜晚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只要你能出现在我面前,把我救出去,我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不愉快,继续当你的玩具、你的情人,当你弥补袁星尧的牺牲品……” “……只要你来就好了,我什么都能原谅你……” “可我等了很久,很久,你还是没有出现。”陆悠耳边浮现沈彦廷满怀恶意的嘲笑,还有他故意凑到自己眼前的那份报纸,刚刚已经被榨干泪水的眼睛,又重新变得酸涩:“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不能来,只是不想来。” 他的身体因疼痛和嫉恨而难以抑制地轻颤,是他无法自制的生理反应。他像个小丑一样在他最恨的男人面前泪流满面,显出最脆弱狼狈的姿态,他知道这很丢脸,可他控制不住。 “那时候我明白,我终究只是你可有可无的性用品。你不会管我的死活,也不会在乎我遭受了什么,你永远……永远不会来救我……” 他神情凄楚,言语破碎,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可那些话还是一点点撬开他的唇,泄露在静寂的空气中。 “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陆笙燃的儿子。一旦我不是她的孩子,我甚至都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他喃喃地重复:“我只能听主人的话,当他的狗,他就会打得轻一点,不会再把我分享给别人……” “可我还是惹他生气了,他把我扔在外面,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犯贱的样子……他也不要我了……我是没有人要的东西,一个废品,一件垃圾……” 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在谢牧川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 他竟不知道,他的悠悠心理上遭受了这么多的折磨。刚把陆悠救回来的那段时间,他害怕触动对方的伤疤,怕惹得他发疯失控,连一句话都不敢跟他多说。 他们没有交流,也没有沟通。他想着,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给陆悠换一个环境,请保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另辟一个住所让他躲开那些闲言碎语,找回他的父母给他家庭的温暖——他甚至和那两个人谈好了筹码和价钱,只要他们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哪怕是虚假的爱,也足够了。 他只知道陆悠恨他,却不知道陆悠同样需要他。 需要他的拥抱,关怀,需要他一遍一遍地说,不,你从来不是可有可无的玩物,是我错了。 需要他主动上前,把濒临深渊的陆悠拉回人间。 可他没有做到,他像个懦夫一样日复一日出现在亮着灯的楼下,期盼着陆悠能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他的关心。可……如果他不说,陆悠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们浪费了整整三年,他让他的少年多痛苦了整整三年。 他握住陆悠颤抖的手臂,沙哑着嗓音说:“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在找你,是他把你藏起来了。” “他折磨你,因为他想通过你来报复我……如果我不在意你,他怎么会留下你呢?” “宣告星尧,只是权宜之计,让他暂时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 “我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沈彦廷不是袁一衡那样的地痞流氓,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对付他。”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陆悠以为自己会高兴的,可是没有。 他只是静静回望着谢牧川,分不清这一幕是虚构还是幻想,分不清他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他早已不是当初无法无天的陆少爷,他没有试错的成本,不会因为那一点廉价的施舍就爱上他。 太晚了。谢牧川的这一句肯定,来得太晚了。 他早已耗干了所有的期待和爱,他也不是会因谢牧川的一点示好就心动的少年,他长大了,不会再把一切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爱情上面。 他望着这个爱过,又恨过的男人,对他说:“谢牧川,你说你爱我……可你做的哪一件事,证明了你爱我呢?” 因为从未感受,所以谢牧川的所有爱语,对他来说都不过是空头支票。
第五十六章 一路灯火 紧闭的门轰然洞开,明亮的灯光瞬间侵入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静谧的氛围,也夺走了陆悠眼底最后一丝无措与茫然。 他在谢牧川眼前,慢慢收敛起那副脆弱的神色,又重新恢复了之前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仿佛刚刚那一番推心置腹、回忆过往,只是谢牧川的错觉。 尽管身体依然发着软,可陆悠还是一把推开谢牧川的怀抱,靠着墙壁的支撑,一步步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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