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道:“先不用挂,梯子刚刚被贴喜字的师傅搬走了。反正到时候路边还得撑更多拱门呢,先打个样,前一天晚上挂都不急。” 打印店老板满口答应:“好咧。” 两人交谈的间隙,谢牧川已经箭矢一般窜到楼下,又一路狂奔至三楼。 罕见的是,陆悠的门正开着。也许是今天太阳好,他打开门窗通通风,但这也导致谢牧川一上去,就看到了他对着镜子比照“新郎服”的样子。 谢牧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直窜到脚底,刚刚得知消息的惊愕与不信,都在看到陆悠唇边的浅笑时彻底落实。 他听见自己干巴巴的质询声从空洞的喉咙里冒出来,问的是:“为什么?” 陆悠被这突然的发声吓了一跳,等定下神时,才发现消失两月的男人就这样突兀地回来了。 谢牧川往前踏了一步,第一次步入这间属于陆悠的出租屋。 他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眼里颤抖的神色却像在质问背叛他的负心人。 “什么为什么?”陆悠反问。 谢牧川指着他手里的衣服,问:“为什么要和程舟结婚?” 陆悠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结婚的是程舟的姐姐,新郎也不是自己。只是程舟看他长得好看,非要拉着他去当门面,匀了他一套伴郎服。 他高兴,也只是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新奇罢了。 “你真的爱上她了吗?”谢牧川说到这里,已经难以成句:“我们真的……再也没有可能了吗?” 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不愿眼睁睁看着陆悠成为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对方……明明亲手把陆悠推开的,是曾经的自己,不是吗? 陆悠看着侵入自己房间的谢牧川,看着他步步靠近,一种无法扼制的抵触涌上心头。 他想,谢牧川以什么身份来质问他呢?自己早就不是当初任他把玩和丢弃的少年了,自己想和谁交往,和谁结婚,都不应该由他来管束。 想到这里,陆悠嘴角一撇,果断地说:“是。你满意了吗?” 谢牧川的胸口宛如受了一记重击,来自爱人的应允,让他的血液一瞬间逆行,瞬间便烧红了那双眼。 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两月不见,即将离他而去的人,却被避开了。 “我要换衣服了。”陆悠将他推出门去,轰地一声关上了门。 谢牧川跌跌撞撞,险些没能站稳,他勉强扶住栏杆站直身体,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倏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吐了出来。 他狼狈不堪地蜷起身体,擦拭着唇边蔓延的血迹。许是怕惹了陆悠不快,又麻木地去擦被弄脏的地板。 他的悠悠要彻底离开他了,从他的世界里完全脱离。 他再也无法堂而皇之地站在他的身后——即使是以亲人的身份。哪怕他不惧那些流言蜚语,他也不能让悠悠成为众矢之的。 他也不能对那些错误、伤害做出任何弥补,只能背着那些沉重的罪孽继续活下去,因为他的悠悠已经不稀罕了。 悠悠爱上了新的人,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以后他们会尽享夫妻之情,天伦之乐,他们会过得很幸福,不需要自己的掺和和打扰。 可自己呢?只能像个臭虫一样,躲在阴暗处旁观着他们的幸福,却再也没有触及的资格。 从此,他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没有悠悠的世界,只剩一片荒芜。 谢牧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房间的。他抬眼看向这逼仄又狭窄的出租屋,他的落脚地。 床头的那面墙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陆悠的照片。有些是以前的旧照,有些是最近他偷偷拍的。 衣柜里,有他从远方带来的陆悠的旧衣。上面的味道已经淡得无法捕捉,可他仍是忍不住将脸埋入衣领间,嗅闻着那只存留在记忆中的气味。 窗外,那些彩灯、树灯、地灯,都静静地沉默着,像他对陆悠的爱一样,天明时无法昭示,到夜里才能肆意张扬。 他在床上疲惫地躺了下来,一抬眼,就能看见那扇紧闭的房门。他曾无数次窥探陆悠的踪迹,每日早早等在门口,只为了在陆悠开门时,见他一面。 可从此以后,这些短暂的快乐也不再属于他了。 他不能剥夺陆悠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权利,他做不得十足的恶人,也做不了完全的好人。 他在痛苦中煎熬了整整一夜,未能成眠。 到第二日清晨,他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机会,主动敲开了那扇门。 陆悠脸上还带着未睡醒的迷茫与惺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早来打扰自己。 “今天能陪我一天吗?”谢牧川已经收敛好自己的神色,老老实实地待在门框之外,礼貌又克制。
第五十九章 捞金鱼 “为什么?”陆悠不解。这几日蛋糕店办喜事,停了业。米粉店老板知道他要当伴郎,也给他放了假。 他的确无事可做,但这也不代表他要跟谢牧川出门。 “就一天,也不行么?”谢牧川从干涩的唇舌间吐出话来:“如果我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呢?”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婚后的陆悠,只能趁着他还没有步入婚姻的殿堂,抓紧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我会从你的世界里永远消失,除非你有需要,不然我绝不会来打扰。”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放越低,近乎乞求:“最后一天……可以吗?” 陆悠沉默了很久,久到谢牧川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好。” 让谢牧川死心也好,做个了断也罢。如果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的话,他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 见他点头应允,谢牧川脸上终于现出一分难得的笑容。 他驾驶着准备好的车子,带着陆悠去了市区。 这几年为了躲避谢牧川的追查,陆悠基本只在乡镇流连。当高楼大厦跃入眼帘时,他才恍惚间想起了那些遥远的过往。 那时,他依然是陆少爷,被众星捧月,也近乎无所不能。仗着谢牧川的宠爱和放纵,无法无天。 如果没有那些伤害和漠视,那该有多好。 谢牧川想的却是他第一次接陆悠回家的场景。那时少年身量还不高,瘦瘦小小的,窝在后座上,满眼都是对新城市的希冀与向往。 他知道少年其实很喜欢他,想让他陪着讲故事,想跟他一起玩。小陆悠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更没有玩伴,他只能巴望着自己能抽出那么一点时间来,陪他好好玩一场。 那时自己在忙着做什么呢?忙着夺权,忙着事业,忙于各种冗杂的事情。 可他知道,比起随时会弃他而去的情人,其实陆悠更喜欢作为长辈和亲人的他,喜欢那种全然的关怀与疼爱。 就把今天当成是一场梦吧,他陪那个被遗忘的小少年好好玩一场。梦醒了,他就识趣地离开,让陆悠回到属于他的幸福里。 他们将车停在街市附近的停车场,从驾车转成步行。 踩过老旧古街里那些坑坑洼洼的青砖,谢牧川扭过头窥探着爱人的模样。他给陆悠买了他喜欢的鲜榨果汁,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小孩子聚集的地方。 广场上有描绘着公主与恶龙图案的充气城堡,另有许多碰碰车来往穿行。旋转木马发出悦耳的音乐声,路边还有不少小贩在大声叫卖。 十二三岁的少年对一切新鲜事物感到好奇,毕竟外公外婆很少会把时间花在他游玩上。所以他只能抓着自己的手,小声要求道:“谢牧川,我想玩那个。” 彼时的谢牧川觉得幼稚,如今的谢牧川却主动邀请他道:“悠悠,想去捞小金鱼吗?” 陆悠别开眼,说:“不要。” 那水池边围着的都是一些小孩子,要是他也去捞,多丢人。 谢牧川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他虽然嘴上拒绝,却还是会被那些欢呼和喧闹牵动,略有些好笑地付了两份钱,带着他走了过去。 水池两三米见方,一指长宽的小金鱼在里面来往游曳。 谢牧川把捞鱼的纸网递给他,陆悠起初不太乐意,后来被周围的人感染,也情不自禁地伸长胳膊,去追逐那些游到近前的小东西。 他全神贯注,短发在额前微微晃动,眼睛眨也不眨,持着纸网轻轻入水,扑空好几回,才将一条红色小金鱼挑进碗里。 “悠悠真棒。”谢牧川帮他拿着果汁,夸赞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你来表扬。陆悠瞪了他一眼,又去捞第二条。可这纸网实在质量堪忧,眼见他第二条都要捞成功了,突然从纸网中间破了个洞,到手的金鱼又重新掉回池里。 “没事,放轻松。”谢牧川在旁边鼓励道。 旁边正捞金鱼的小朋友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哥哥都这么大了,还能被爸爸这么夸夸。 谢牧川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在旁边教道:“悠悠,纸网还有半边没破,用那里还能再捞一回。” 他温和又耐心,循循善诱,尽管陆悠觉得被围观有些尴尬,还是照他说的调转了方向,果真又捞了一条上来。 谢牧川满眼笑意,一边将自己的纸网递给他,一边找店家买了更多。 于是两人彻底成了场上的焦点,小孩子们艳羡地看着谢牧川手拿一大堆纸网,而陆悠可以尽情地去捞鱼,一旦旧的弄破,新的就会被递过来。 陆悠越捞越起劲,谢牧川在旁边笑他,说:“你别掉下去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傻子吗?”陆悠下意识回以一笑,但瞥见谢牧川的脸,又讪讪地收回表情,低下头继续捞鱼。 谢牧川心下微酸,却没有表露。他不想给陆悠留下的最后印象,是他难看的表情。 等脚边扔了一大堆破掉的纸网,等谢牧川手上端的碗换成盒子,盒子里又装满了小鱼,陆悠才终于尽兴收手。 谢牧川把战利品递到他面前,笑着说:“悠悠好厉害!” 陆悠接过盒子,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脸蛋因兴奋而晕出一缕绯红。 谢牧川问他:“要买个鱼缸把它装起来吗?再买点饲料?” “嗯?我可不想养鱼。”他只是捞着玩罢了。而且养鱼的话,还得操心换水、补氧,一不小心就死掉了。多麻烦。 “那……”谢牧川在他旁边耳语两句,见他点头,便对水池边的小孩子们高声道:“哥哥想把金鱼送给你们,谁想要!” “我!”“还有我!”“我也想要!”一群半大小孩子都欢呼起来,齐齐凑到陆悠身边讨要,把谢牧川都挤出了两米开外。 陆悠不得不低头应付这些屁大点的小孩,在他们一声声“谢谢哥哥”、“哥哥真好”、“漂亮哥哥”里面迷失了自我,将一大盒金鱼分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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