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心绪牵动,陆悠腿上那个烙印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看着认真为他系着安全带的谢牧川,第一次没有以讥讽的口气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要在没经过我允许的时候,去决定我的事情。” 谢牧川听到这话,抬起眼静静看了他一会,才说:“我知道。” 他的语气是轻松的,眉眼间却有些疲惫。 陆悠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谢牧川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不管再难捱的境地,这人都是游刃有余地去处理。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最近获知的一些闲言碎语,包括谢氏账面上几百亿的亏损,包括沈、王两家对他的反击。 谢牧川从不会在他面前说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他好像竭力想把那些风雨挡在背后,给他一个还算安稳的环境。 但这样的情绪一出现,就被陆悠赶出了脑海。 他拒绝去心疼谢牧川这个人,就像同样没有人会心疼饱受摧残的自己。 于是他只得再次装睡,用沉默应对所有可能的交流。 谢牧川听得出他是真睡还是假睡,却没有拆穿。跟过往的行人不同,他盼望着多一个红灯,多一段等待,这样他就可以在停下来的间隙里,窥探少年的侧颜。 有时候他很想伸手抱抱他,或是牵起他的手。 他想像从前一样和他拥抱、亲吻,想在疲惫的时候和他一起睡去,想和他吐露自己的心声。 想像普通的情侣一样,做尽一切平凡又温馨的事情。 当他能这样做的时候,贪图于欢愉和爱欲,现在却已经没了这样的资格。连触碰都成了奢侈。 他们像站在两条背道而行的路上,相对而立,互相沉默,也渐行渐远。 不算远的路,谢牧川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头。 他把陆悠送到小区门口,提着满满一堆点心,看他没有喊自己进去的意思,只好把吃的递到他手里。 “以后有不开心的事情,不要憋着,可以直接跟我说。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你办到。我知道你讨厌我、排斥我,可我希望你能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姿态放得很低,几乎已经是祈求了。 可陆悠已经习惯了抵触和抗拒,几乎是在两人分开的一瞬间,他就像刺猬一样将全身的尖刺竖起,把柔软的腹部藏了起来。 他胡乱应了声,等谢牧川转身走了,才逃也似地躲进楼道里。 有时候他倒希望谢牧川能冷淡一点,残忍一点,就像从前那样,而不是现在这样,让自己心生希冀,又患得患失。 电梯一路上到八楼。知道自己要去复查,出门前他也好心地给两个阿姨放了一天假,可在打开门的瞬间,却看到了让他血气上涌的一幕。 许尚安——他那位便宜父亲,还有那位成女士——生下他的母亲,两个本该被赶出去的人,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房子里,还带上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一高一矮。 而他出门前还整洁干净的房子,现在已经变得一片狼藉。地上全是果皮纸屑不说,桌上吃剩的餐盘饭碗也没收拾,甚至连他的房门都被打开,衣服鞋子被翻了一地。 “悠悠回来了呀。”许男士从沙发上站起来,指使一旁的成女士去做事:“还不赶紧把屋子扫一下,像什么样子。” 成女士嘀咕一句:“你怎么不去。”但她看了看陆悠铁青的脸色,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拿扫把。 许尚安跨过地上的垃圾,不忘把旁边忙着吃水果的女儿提溜起来,带到陆悠面前:“悠悠,这是你妹妹,比你小八岁。”又指着正打算进他卧室的男孩,说:“那是你弟,才七岁。” 陆悠几步上前,拉住那不懂规矩的小男孩,正好看见他脚上趿拉着自己的球鞋。 陆悠极其讨厌别人侵占自己的私人空间,更讨厌别人擅自动他的东西。他能跟那两个阿姨还算和平地相处,就是因为她们知道分寸,除了打扫房子的卫生和做三餐饭食外,从来不会闯进他房间里冒犯他。 哪怕他每天跟游魂一样来来去去,阿姨也不会自讨没趣地找他搭话。 以前在学校宿舍里跟别人发生冲突,也是因为别人不经允许就动他的洗护用品和衣服。 可现在好了,一伙人堂而皇之地闯进他的房子里,倒把这当成他们的家了。 “你们,带着你们的小孩,从这里滚出去!”陆悠动了真火,张嘴就让他们滚。 “你这孩子,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成女士一听,连扫地都顾不得了,忙跑过来从他手里救出自己的宝贝儿子。 许男士也指责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滚不滚的,多难听。” 那在茶几前狂吃进口水果的女孩也嘟囔道:“爸爸,你不是说哥哥很欢迎我们吗?他怎么这么凶啊。” 小男孩有了妈妈撑腰,也不怕他了,得意地对着母亲炫耀:“妈妈,你看我穿这双鞋子好看吗?柜子里有好多漂亮衣服哦,等我长大了,就都是我的了对不对?” 陆悠都被气笑了,他直接对着小孩开火:“你想得美!就算我全都送给街上的乞丐,也不会留给你。” 又指着不远处的女孩子,道:“少往你嘴里拼命塞了,几辈子没吃过东西,到我这里乞食了吗?” 成女士刚打算护短,陆悠就把枪口转向了她:“我都让你们滚了,还带着小孩来找骂,有点廉耻心行吗?” 成女士被骂得哑然,半晌才回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你亲妈,这是你的亲弟弟。你在这里过好日子,我们沾沾喜气怎么了?” “对啊,对啊。”那女孩也擦了擦嘴,跳过来加入了骂战:“反正你的房子这么大,给我们住刚刚好。爸,我要朝阳那间。” 两边互不相让,作为父亲的许尚安显然是站在女儿那边,看向陆悠的眼神也颇为不满。 许尚安:“你不就是记恨我们当年不要你吗?可要不是我们丢了你,你哪里有这么好的日子过,真算起来,你还要感谢我们呢?” 陆悠听得只想笑。感谢他们把自己丢在医院,然后被谢牧川侵犯,被沈彦廷当狗一样虐待吗?他们无非是想扒在自己身上吸血罢了,又哪里有什么骨肉亲情? 他忍不了,反驳道:“感谢你们把我当垃圾丢了?还是感谢你们为了钱又来认我?真为了我好,就滚得远远的,不要来打扰我!”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成女士叫嚷道:“没教养的东西!” 陆悠被她后一句话挑动了神经,气得将手里的一大堆盒子对着他们扔去:“要你管!” 盒子全扔在几人身上,尖角划过女孩的脸,砸了男孩的头,于是大大小小全都哭了起来,鸡飞狗跳。 成女士也哇地一声哭嚎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眼看场面变得无法收拾,身为父亲的许尚安像是非要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几步逼到陆悠面前,抬手就对着他打去:“没一点礼貌,是不是非要我教教你?” 看他动了手,成女士又尖叫一声过来拉他,手足无措地劝道:“别打了别打了,打坏了他,就拿不到钱了。”
第三十九章 外婆 许尚安这才停了手,指着陆悠道:“要不是养你那个男人愿意给钱,我们才懒得来当你的爹妈呢!没有我们,哪里会有你。你倒好,当了少爷,翅膀硬了,连亲爹亲娘都不认了!” 那谢牧川还真舍得,还能用钱来雇了你们来演这场戏。 只可惜,你们不过是演技不过关的戏子,就算有金钱的诱惑,也还是现了原形。陆悠想。 许尚安又冲着拉扯他的女人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弄得我女儿受了伤。还不带着你儿子滚回你家去。” 听起来,连这个“四口之家”都是强行捏合的。 陆悠站直身体,擦去嘴角的血迹,对两人道:“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父母,我不需要。不就是想要钱吗?我让你们一分都拿不到。” “你……”许尚安还想上来打他,陆悠脚步一错,就躲开了。 他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楼下的保安,他知道那几个都是谢牧川的人。 没让他等多久,几个保安就坐电梯赶了过来,一边对他道歉,一边把许尚安几人架了出去。 “抱歉陆少爷,今天值班的没注意,把这种人放进来打扰你了。”当头的看了看屋子里的状况,忙问:“需不需要我帮您把保洁阿姨叫回来?” 陆悠只觉得疲惫,他摇了摇头,说:“明天再收拾吧。”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看着一片狼藉的房子,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勇气。他进到房间里拿好证件,又拿了一两件换洗的衣服,就熄了灯火,走出了屋子。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看着电梯门上泪流满面的自己,只觉得滑稽。 他何尝不想要亲生父母的爱,哪怕是为了钱装出来的,可只要他们装得再久一点,自己也不是不可以装作一无所知。 可哪怕是这么一点耐心,他们也不愿意给予。 多好笑啊。他们能毫无芥蒂地把自己抛弃,却能继续组成家庭、生育子女。 只有他,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没人期待的孩子。 等谢牧川收到陆悠家人闹事的消息时,陆悠已经坐上了奔赴机场的出租车。 他已经无处可去了。唯一能让他还能有半点归属感的地方,只有那生活过十二年的地方——陆笙燃的父母家。 小时候的他,哪里知道什么真的假的,只知道他是没了父母的孩子,被扔在外公外婆家里长大。 外公是个泥瓦匠,年轻时经常出去做工,他也学着拌水泥,搬灰桶,或是拿着红砖砌房子,过家家。 可外公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他,就算在路上碰见了,他手舞足蹈地喊“外公”,也得不到半点回应。 仅有的一点美好的回忆是对外婆的,记得她带自己上庙会,给自己买了一块五的阿尔卑斯。那种糖果现在已经算不上高档了,可它在嘴里散开的甜腻味道,依然胜过此后所有的点心。 飞机一点点升空,将繁华的城市抛在脚下,于积雪般的云层上掠过。他靠着窗子,看着那白茫茫的一片,心已经不知飘向了何处。 因为谢牧川将他从医院里带回,他得到了这一切。也因为谢牧川非要揭开身份的真相,他失去了这一切。 他盼望着外公外婆不要知道袁星尧的事,盼望着谢牧川给自己留下最后一块余地,尽管他知道这个念头不过是痴心妄想。 从飞机转到出租,早已习惯了都市生活的他,却又晕了车,在路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天阴沉沉的,像又要下雨。 他漱完口,用外套将自己一身裹紧,又重新登上了旅途。 外公外婆在乡下建了别墅,可因为要送他和表妹上小学,便又在市里买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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