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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昼短

时间:2024-06-04 18:00:02  状态:完结  作者:第十四卦

  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靖岳一脚踹走铁皮桶,它在地上滚了几滚,最终磕在了墙角,还是停了下来。

  管锌不去捡那个额铁皮桶,反而走过去抱这靖岳,他听见靖岳说,“我原本以为不是这样的。”他回抱管锌,收紧手臂,“我以为可以再也不用发生这些事的。”

  可发生了。这些事。

  谷妤一仍旧贯地展示着她的专业性,在藏区收集完资料回去也并没有懈怠,互联网的记忆几乎没有规避,她可以彻夜深挖。把管锌与靖岳的关系戳破这件事并没有经过当事人的允许。但某些层面来说可以不需要他们允许。

  但这件事到底像是为所有荒谬开脱的措辞,让原本可以拒绝的事都戴上不得已的帽子,让一些善良变成盲目地牺牲,或背叛。管锌和靖岳迅速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骂他们也连带着骂这个群体的有,或者认可他们的作为但对这样的关系持保留意见的有,又或者容纳度较高表示支持的也有......众说纷纭,管锌已经漠然,看到这些也只觉得无非是大学时期的贴吧事件再现,但他并没有向上次那样被锤击--身体,或者心理都是,反而无谓。

  他合上刚刚还在写写画画的书,反过去安慰靖岳--尽管对于谷妤所采取的方式,管锌也并不认同,但他始终还是认定国家政策的保守一定有它的原则,他,和靖岳能做的只能尽量不违背,至少他们从来没有教唆他人如此。就连在新川中学被当场处刑的那一天,因为有个学生在其中靖岳都一直耿耿于怀。

  管锌去抱靖岳--他知道如何让靖岳服软--笑了一下,亲着靖岳的眉眼,“世界上贫瘠的地方太多了,你看,蔡徵超就说过很多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却孤立无援地方。”

  说到蔡徵超靖岳“嘶”了一声,更不悦了,“你是存心气我吧,还蔡徵超。”

  管锌觉得好笑,温柔地噙住靖岳的唇,权当吻他,尔后把话续上,“所以新闻需要爆点。”

  “爆什么点?这是侵犯,侵犯,侵犯隐私!”靖岳生着气,音量难免有所提升。

  管锌松开他,唇和人都是,靖岳又不许,重新把人捞回来。管锌看着他,烟雨迷蒙,靖岳的气消了大半,他垂眸,把额头抵在管锌额头上,语气没有起伏声音却空浮,“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他知道,依托这么个拙劣手段,的确能比传统体系吸引到更多方位的注意力。这是流量密码。到底来说,他已经为这个密闭的村寨牟取到了或许原本它需要十几年或者更久的时间才能得到的东西。以交换自己和管锌为代价。

  管锌想起来什么,又笑,像课堂上鼓励学生时那样,说,“嗯,你做得很好。”

  再吻,由浅至深。

  做得好,所以有奖励。

  3.

  靖岳说很快就要离开的时候刘川峰没有意外,也不觉得可惜--这个地方套住了所有人,包括刘川峰他自己--只是在靖岳说并不是全然因为那件事而是因为管锌的病情的时候有短暂的惊诧。

  “我答应他不告诉你,一直以为你不知道。”说完刘川峰自己都觉得这话的可信度太低,于是又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靖岳当然知道,他都知道,靖岳和管锌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病态已经如此严重,不可隐瞒,靖岳真的不知道管锌还想要强撑多久。某种可耻的意义上来说,他倒是感激这一切被发现。

  该来的还是会来,且,幽闭得越久的东西掸开来越如浪袭,漫天卷地。

  焦虑伴随着大段的失眠,管锌其实本有预感但没想着花心思去料理,直到他终于意识到时间在目前的境况下于他而言是奢侈品。争分夺秒。

  事实上,远在谷妤把那些隐暗的,晦涩的关系爆出来之前管锌就已经不是流鼻血那么简单了,时有晕眩感,不止一次晕倒,倒在哪里就睡在哪里,时间或长或短,醒来仍旧觉得昏眩,看东西也是朦朦胧胧的,模糊不清,总能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絮叨或者低语,亦会不分远近的想不起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以往发生的事是片段式的而不具有连贯性。

  自控能力削弱,对很多东西的回应都在延迟,总觉得身体里有无名野火,虽已烬熊熊盛势仍旧浓烟避日烟气郁积,被勾起来吊打后又堕回去,反复如此,整具躯体都浸沁在深不可测的酸腐之中发酵。身体的编程被扰乱。

  这里已经受到了全国各地的瞩目,日后会渐渐丰盛起来,靖岳和管锌没有一定要留下来的必要,但已经有了离开这里的必要。

  物资目前还是欠缺的,匮乏的,靖岳把所有还可再利用的东西都留给了刘川峰。

  刘川峰接过来,收下,顿挫着每一个字地问靖岳,“会治得好吗?”

  靖岳回以严肃的目光,不斜视,庄重,凛冽,只回答一个字,“会。”

  一定。

  4.

  离开这里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相送,以后这里的一切也将不再与他们有关系。


第64章

  1.

  入了秋。小雨。

  医院管锌进进出出很多回了,不觉得陌生,现在甚至开始有喜欢的感觉,药剂,消毒水,酒精这些混合后的味道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抵抗的,是还有力气抵抗的,哪怕只是躺在病床上。

  今天例外,不躺。管铱开学第一天。

  靖岳开车,管锌的目光在他身上悄然流眄( miǎn),正看得出神大脑放空之时靖岳腾出一只手来牵他,他不做逃兵,觉得温馨,目光也随身体轻微颤动。他想--要是这条路没有终点就好了。

  可这一条路是通向骨灰楼。

  是的,管锌并没有要去学校见管铱,而是去见管钿。转眼间,已经七年了,管铱生活得很好,日后也会继续这么生活下去,但这些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七年了他也无法直面亏欠,管铱越大他越惴惴不安。他后来所做也并非为了替管碌悔过地去弥补管钿,他只是为了贡献自己。如果可以,他宁愿管钿从未遭受过这般非人的蚕食。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不愿意父债子偿,所以上天才要如此惩戒他。

  短时间的站立已经觉得疲累,旁边有人经过,恰好相撞,管锌下意识地抬手挡自己,只是刚一抬起来手就被什么裹住了,他确认是被裹住了,连他的脉搏都裹住,他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了好几秒。

  是靖岳。靖岳怕他晕倒,上去扶他,耽于旁边还有别的人也在祭奠,管锌将靖岳的手从腰间挪开,眼神亦给予暗示。

  靖岳这一瞬心里不痛快,隐藏不住也不想隐藏,都到了这时候了,就连搭一下碰一下也要避开吗?!

  但也还是遂了管锌的愿,只在旁侧跟着,不说话,就是上车后关门的声音大了点。仅此而已。

  回程雨下大了,雨刮器没停过,和车前窗的摩擦好像没上油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呀呀吱吱的声音,尽管和雨滴击打车窗的声音混淆后显得没那么刺耳,谱成和谐的安眠曲。

  管锌睡去。

  醒来时已经停好车,外面还下着雨。管锌说他想在车里坐一会儿,靖岳陪着他。

  管锌调侃他,“靖老师不生气了?”

  靖岳看着管锌,看到他面部厚重的苍白,疾病盘踞在他身体里太长时间,单单只是呼吸都有沉重的分量,管锌感觉得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和受阻的频率,每次经过都像穿过雷区。身体至今还不至于干瘪或许是因为一瓶瓶一罐罐的药剂源源不断地从静脉打进去,然后用这样残喘的躯体去消解一片片一粒粒的药丸……

  他生命的阈值已经接近极限。

  靖岳的声音发抖,“哪那么多气生。”

  他在此刻仿佛看到管锌在消逝,离他越来越远,可管锌的眼神却很镇定,感觉只是去某一个地方,就像他们去贵州,去新疆,去西藏那样,都还是会回来的。他心里默念--还会回来的。他看见管锌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好像穿越了时空和人世间拥挤的人群,过滤了其它多余的嘈杂的声音,只到他那里,直直的到他那里。别无他物。

  骤然落泪,用尽全力地抱着管锌,静默地哭泣。

  雨势滂霈(pāng pèi)草木蓁莽(zhēn mǎng),管锌遥遥将手举起做出手贴在已经朦胧的车窗上的姿势,只一会儿,手指又缓缓拢紧放在靖岳的后背,心里暗叹或许时候不对,觉得如果那一日也下了这样潺潺的雨就好了,所有的痛苦都随之而落幕不至于现如今还忆得起那时自己眸光里的苍白无力的落寞;不至于铭心刻骨地伴随他生生世世不得终了;不至于浮厝桑行,舍日月之明,而希光于萤爝之微1。

  的确时候不对,秋天想结出硕果累累,夏天却不甘心,将储备的最后热量全部释放,无心灼烧,却还是燎了人心。上天像是势要遵循成佛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那样。硬要。

  3.

  雨终于小了,小得仿佛只是上天徐徐放下屠刀,轻声呢喃--立地成佛了。

  4.

  步履沉重,拖沓,索性蹲下来。离那张病床就只有几步距离,却好像怎么也迈不过去。

  靖岳转过身上前去把他揪起来,哑着声却露着狠,“蔡徵超,你赶回来就是为了在这里蹲着不动吗?”

  在蔡徵超收到靖岳的讯息时就已经着手回国,但因为跟随的是组织,而不是个人自由行,他必须要把手上的事情交接到位,确保经由他手的每一个病患都安全,稳妥,加上转机有需要过境签的目的地,办理签证也需要时间,这么一折腾,竟然消耗掉将近一个季度的时间。

  落地直奔医院,衣衫上都是尘埃的锈迹,面庞又因交织的情绪而胀红也反射出恐惧,这种恐惧亦无处宣泄,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于是很重的拳头落在靖岳身上。靖岳没有躲,受着。

  过了好久他才听见蔡徵超跟他说,“靖岳,你答应要照顾好他的。”

  靖岳沉默下来。是啊,他答应的,却没有做到。终究是没有做到。

  蔡徵超缓慢地走过去,他不需要看检测报告,仅凭经验也知道管锌当下的情况已经不能用“不太乐观”这样的词形容。审判已经下达,管锌只是在等那一刻而已。

  他猛地觉得心跳得很快,快到能随着呼吸涌出来,他转过头跟靖岳说话,“我去阳台抽根烟。”

  他需要一个令自己平复下来的方式。

  蔡徵超点了烟,问,“其他人呢?”

  靖岳走过去病床边,握管锌的手,轻轻地捏,他说,“他不想被观摩死亡。”

  一个在玻璃门外,一个在玻璃门内,就这样都没有再说话,直到蔡徵超抽完烟重新回到病房。

  “抱歉。”蔡徵超站在靖岳的对面,旁边是动态心电图仪,走势清晰,“我不应该动手。”

  靖岳像是不接受道歉那样还揶揄的意味儿,“动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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