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安之若素,徒留他一人与谷妤凡身交战。 靖岳不是听不出其中的“阴阳怪气”,他还扯着脸皮笑,打开自己手里的可乐喝了一大口,随后放下,去拿管锌手里那一瓶,抽走,说,“冰的,别抱着。” “我没你那么好脾气,也不宽宏,更不大量,我怕我过分粗鲁。”靖岳说得不平静,不平静的原因是他像个调酒师一样在使劲儿晃动手里的那一瓶可乐,得有十七八下了才停下来,“这瓶等下给孙天明喝。” 管锌疑惑,问,“孙天明?” 靖岳见管锌这么问也疑惑了,反问,“不是孙天明?” 这下给管锌逮到了话头,也反问,“哦,谁告诉你说是孙天明?” 刚刚的确有人来过,不过就看了一下管锌的状况就走了,但那人不是孙天明,也不认识谷妤,管锌虽然不知道谷妤是怎么跟靖岳说的,但传达的人是她肯定没错。 靖岳把手里那瓶经历过大地震的可乐放下,随后去捏管锌的下巴,“那你说说,是哪个我不知道的人?” 这还反将一军。 管锌偏头,“滚。” “滚滚滚,现在滚,左心房滚到右心室行不行。” 靖岳那没脸没皮的,管锌在这方面儿可降不住他,又没有与之抗衡的力气,只好由着靖岳。他也没别的,亲了一下,然后把手握住,坐下来。 情绪好像饱满了许多,但人很容易被好奇心驱使,藏不住,不清楚的带疑惑的东西总想想方设法地搞明白,管锌不说,他就一直啄着管锌的手指,终于,他听见管锌跟他说,“关医生。来打个照面就走了。” 靖岳“嗯”了一声,不啄了但手没放开,说,“知道了。” 管锌瞥了一眼那被搁浅的可乐罐,问他,“不喝了?” 问话多余的,管锌料想靖岳是不会再喝的了,他从前就说--一瓶可乐三块钱,第一口值两块九。 他答,“一会儿喝。” 管锌还愣了一下,靖岳伸手抚平管锌的眉目,说,“不浪费。” 是的,不浪费,上次蔡徵超的邮件里说一些贫穷地方的孩子吃盐都奢侈。 他们从前所做种种不过如此。 如果可以一直做下去就好了。和平,繁荣,举世万安。 2. 不知道靖岳是怎么偶然升腾起这问号的,于是便问,“还记得升高中那年吗?动员大会!” 管锌想了想,点头。 所谓动员大会,可能校方有意搞出什么阵势,只可惜并未如愿以偿,那天是来了不少人,媒体,还有一些为学校建设提供过资助的资助者,没什么好稀奇。介绍,携伴出席的也无非是在镜头和众人面前上演一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的戏码;发言,慷概激昂地说着陈词滥调,庞杂。系列化流程令校园上下也不过只喧腾一时,终是草草收场。 那一次容茉也在的。 “我那天看着你被我妈妈叫走,扬着下巴一副与我划清界限的样子,可你说奇不奇怪,我就突然想摸一摸你的头。或者拽住你不许你走。可我刚一抬手,课铃声就响了,你就直勾勾地望着我。” 管锌这时候也望着靖岳,静静听他讲。 “那时候我想我大概是疯了,一定是疯了。”靖岳笑得有点儿痞,又有点儿无奈,“锌,你说,要是就那么不凑巧下课铃没响,我彻底发疯了怎么办?” 管锌抽自己的手,靖岳没让,他妥协,倒是一点儿也不坚持,说,“凉拌。” 他说谎,早就说过了他说谎就会有一些小动作来掩饰。 靖岳不拆穿,握住他的手指,另一只手轻刮他的鼻梁。 “没关系,你至少都为我留下来了。” “为我”二字着重。 管锌含住靖岳从鼻梁上顺滑下来的食指关节,说,“我那时候不是要跟你绝交,只是告诉你我去了,很快回来。” 再抬眼对视,松了口,放了手,还是吻吧,情难自禁,终究免不了贪嗔痴的妄念。 3. 靖岳隐约察觉到管锌有些微的颤抖,以为管锌在发梦,小心翼翼地揽他,捋着他的背脊,一遍又一遍地说,“没事,我在的。” 等到靖岳这样柔和地来回过几次也不见缓解管锌的症状他才意识到什么叫做实则不然,他狂按紧急铃,打开病房的灯,他不知道他在等待医生冲进病房的那几秒比管锌抖得还厉害。 管锌又被插上了管子,护士走的时候很好心,把垃圾桶的污秽物顺带带走了--这原本不是她的工作,靖岳把白日里装水果的袋子取下来套在垃圾桶上,他甚至能闻到残留的血腥,蹲着,久久不肯起身。 管锌移动手臂,覆盖在靖岳头顶,像靖岳捋着他的背脊那样捋着靖岳的发,说,“没事的,短暂性脑供血不足而已。”靖岳还是未动,管锌揉着他的发,顺滑至耳垂,也捏一捏,很轻,然后又说,“靖老师,你要相信现代医学,相信现代医学的检测。” “现代医学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能治疗密集恐惧吗?能治疗强迫症吗?”靖岳的声音在黑夜里被扩张,显得有些凶,但最终是缓和的,“能治疗你吗?能治好你吗?能吗?” 他终于恸哭,彻底,憋了许久许久。 在藏区的时候靖岳其实就知道管锌在呕血,可他试探性地问过管锌,管锌不肯讲,不肯承认,他也就没有再追,他以管锌的第一抉择为抉择,可后来这一切都被破坏了,回到新川,回到病房,回到这逼仄的空间,身体没有好转和改善,而是加剧和恶化。 管锌无法回答他,作为医生无法说出自身身体的真相,作为爱人,哼,更加不能,何况靖岳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恨不得一天跟随一日三餐地做全身检查。可他还是拯救不了管锌。就像管锌到现在也无法拯救自己一样。 还做比较,和靖岳的坦白比起来,他多少有些自私了,即便自我欺骗只是仍旧没做好准备,没想好完全的对而已--事实上,这一切也改变不了他内心深处的振动和害怕。他着实怕了。怕一失足成千古恨,怕跨越多年的不甘心仍旧是不甘心,怕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不得已...... 他神情空乏,无意识地叹了口气,靖岳就是在这时躺进被窝--装得下,管锌只占据瘦瘦一隅,从背后抱管锌--很多很多年,靖岳都要用这样的姿势才能入睡,好像这样,梦里的人总是好像清晰一些,碎片化的信息也好像多一些,故事的的脉络也好像顺畅一些。 管锌没睡--即便睡他也很勉强,浅眠,稍有动静即醒。他没睁眼地回过身子,不以为然,反而靠近了些再睡去,他知道,那不会是别人。 管锌便把手环上靖岳,还是没睁眼,音色慵懒,不难想象他没有苏醒的过程。 他说,“我还好好的。” 只是这么一句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管锌才睁开眼,将鼻尖儿抵在卜一的鼻尖儿,说,“我会好好的。” 靖岳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破碎地吻着管锌的后颈,他没有说话。说出任何一句话都是痛苦的。 --管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失去你。 4. 爱的本质是失衡,爱的尽头是心力交瘁。
第63章 1. 在藏区的作为有了实质性的意义,当意义扩大,就不再是个人义务或责任,它将被覆层媒介包裹,成为认知工程学的实验对象。 当然,随着媒体的宣传,这个地方会被更多人知道,看清它的面目关注它的贫瘠,偏僻,孤苦伶仃,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来支教,增加产投,让孩子们获得更多看世界的能量和途径,教英语的,教法语的,甚至更小众的语言……让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能匹配到合适的生产力。 基于这些原因靖岳同意了采访,让这些可能有更充足的认定。管锌知道靖岳从来不是因为宣传他本身。 谷妤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竟然不违和,尽管是女子,却也只身一人,长衣长裤,胶鞋,脖子上挂着Nikon-D4(尼康-D4),上衣的口袋里有录音笔和签字笔,把笔记本扎在裤腰边上。没有城市的霓虹色彩,朴实的烟火气。 看到她的这一刻,靖岳知道,这里,有救了。 作为记者--那时候谷妤还没有真正拥有记者的身份,但也算得上是独立的媒体工作者--她有她的专业性,去到这个地方之前她已经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对那里仅有的,匮乏的师资力量都有所涉猎,访谈的话题有层次递进和逻辑规划。 采集教学资源,不用刻意营造,这里无一不透露出真实性。谷妤在教室外拍照,没有追求光影结合或者构图所需地去找角度,但也不算随性。上课的是管锌,讲生物,还没到关于活体生命的那些内容,停留在植物这一层面。 黑板上画着图,将成熟的植株剖析,讲胚珠,卵(战略间隔)细胞,精(战略间隔)子,受(战略间隔)精(战略间隔)卵这样的词汇也没有表露出羞耻的神色。 谷妤拍下来。 管锌原本就不想与之打照面,倒不是不想宣传这里,只是见面难免会有言语的往来,说得多错得多。他没有接受采访的打算,也不觉得这一切与自己相关,那些对比起专业的,庞大的院校来微不足道的成就是靖岳的,不是他管锌的。 凡事有万一。 就怕这万一。 快门声和陌生女子的到来很快吸引走学生们的注意力,管锌索性下了课,让学生们自由活动,他们很快包围住谷妤。问东问西。因着这纯朴无暇的善意所以谷妤也不反感,认真回答孩子们的问题,介绍起身上因来时负重有限而精简后的各类设备,允许他们触摸和感受。 管锌躲得远远的,并不参与,但内心觉得清冽,也很感激谷妤的到来,仿佛已经让这个带着暗灰氛围的,孤独的山村有了艳丽的未来。 之后回归到工作状态,管锌不习惯,多余的动作无意识地做,粉笔不停地戳自己的掌心,戳完左手戳右手。 靖岳立时察觉,带谷妤离开,询问她是否有意向去了解一下藏医。 谷妤貌似兴趣不大,说道,“我想去看看图书馆。” 靖岳给谷妤打预防针,说,“很袖珍,或者都称不上图书馆。” “听说你捐赠了许多书籍。”谷妤把录音笔拿出来对着靖岳,“想来也是不易。” 靖岳也觉得不自在,他偏了一下头,谷妤便把录音笔收回到口袋里,还是处于工作状态。 2. 谷妤在这里逗留得并不久,当日晚上就结束采访就离开。 3. 这个贫穷的物资稀薄的小地方终于因为一次曝光而被隔着山,隔着海,隔着千万里的人知道--连阿那尔都知道,她在邮件里问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 谷妤发布的文章没有夸张,如实报道,只是稍加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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