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傅斯舟才发现,阮绥音曾经一度将自己身上的阴暗泼向了每一个人,他的存在令这座城市都染上沉郁悲伤的氛围,而人一旦品尝过这种感受——这种因共情而生的悲痛,就将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欲罢不能。 就像如今坐在车上的四个人,他们不求回报也不计后果,仿佛是一场狂热信徒的朝圣,即便是耗尽自己的全部也甘愿剔除冒犯的异教徒,为神奉上甘美的果实。 极端的悲伤总是比喜悦更深入人心,即便那种悲伤令人无法呼吸,但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透过光明去趋向阴暗。 没有人能代替阮绥音,他的忧郁气息早已经占据了这座城市和每一个人的灵魂,即便荧幕上的人不再是他,也再不会是他,每个人看到的都仍然是他。 阮绥音来到公司时,发现段奕明也不在,只能自顾自去了录音棚,完成自己专辑里最后一首歌的录制。 夜晚将近十二点时,阮绥音才从公司离开,外面飘起了大雪,从车窗往外看去。 “很漂亮。”阮绥音突然开口。 “什么?”陈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巨大的悬浮电子屏,显然,这座城市已经不在他的统治之下,但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悲伤。 “Mercury…”陈帆语气软下来,“总有一天,你还能回到——” “不重要。”阮绥音打断了他,收回目光,“其实,那真的没那么重要…” 曾经他以为他渴望的是所有人的爱,但现在他慢慢、慢慢发现,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人坚定不移、永不屈服的爱。 他再也不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顶流巨星,但这也意味着,他再也不需要伪装自己、做别人的替身、或者是饰演一个粉丝心中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在看到他所有的的残缺、丑陋、恶毒、卑劣之后,仍然愿意无条件地去爱他。 陈帆动了动嘴唇,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可是…你不想要再站上舞台,看到粉丝为你欢呼了吗…?” “你不想要再得到更多人的爱了吗?” “你隐忍努力了那么多年,要停在这里了吗…?” 阮绥音撇过头:“最后一首歌已经录完了,我已经对我的粉丝有了最后的交代。” “究竟是不是要停在这里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但…我不会再去强求任何人的爱了。” 陈帆抿紧唇,低声道:“不该是这样的…” 阮绥音一时没听清,偏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话出了口,阮绥音才看见他脸上不同于平日的、过分阴冷的神情。 这几年来,陈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阮绥音得到所有人的爱。他希望看到阮绥音站在最高的地方享有所有人狂热的爱意和忠诚的追随,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不惜让自己变成一个嗜血冷酷的恶魔。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阮绥音会背弃他,背弃自己,只满足于傅斯舟一个人的爱。 然后被他亲手捧到云端的、至高无上的纯白天使将只会被傅斯舟一个人占有。 陈帆可以接受阮绥音心里有很多人,也可以接受阮绥音的歌声、美貌被无数人享有,但他无法忍受阮绥音从此以后只属于那一个人。 爱是一种可怕的病毒,任何人染上都只会变得愚蠢、偏执、疯狂,一如傅斯舟、顾闻景、保镖,一如陈帆自己。 陈帆不希望阮绥音也受到荼毒。 阮绥音愣了半刻,那神情很快便烟消云散,他很快扬起唇角,露出那一如既往开朗活放的笑脸:“啊…” “我是说…只要Mercury你开心就好。” 阮绥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陈帆。” 阮绥音很少会这么一本正经地叫他。陈帆停顿了一下才应,却不知怎么没敢回头看他。 “在呢。” “之前…我不明白之前的助理为什么在那么多人里面…替我选了你。”阮绥音说,“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我才慢慢体会到…” “其实我们很像。” 陈帆张了张嘴,不是很能理解阮绥音的话,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就像被迫被挪到太阳下面的喜阴植物,不得不隐藏自己的真实面,伪装得合群、正常、忍着不适向阳生长,这就是我们的常态。” 陈帆曾经的确一度欺瞒过了他。 一直以来,陈帆竭尽全力地去饰演一个活泼开朗、阳光外放的极致乐观主义者,仿佛是想用那温暖的磁场去感染阴暗的阮绥音一般,他从不曾有过悲伤沮丧的时刻,即便是极其偶尔的愤懑也是因为阮绥音才流露,他的表演几乎完美无缺,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被他蒙蔽,对他的这副面具深信不疑。 可他忘了,一个人如果不会悲伤,那么也不可能会快乐。 就好比一个人如果无法感知疼痛,必然也不可能会懂得如何去爱。 陈帆慢慢收起了习惯性上扬的唇角,抬手用食指推了推眼镜。 银月的冷光下,他的侧脸显出一些线条锋利的锐意,就像一个外壳坚硬的机器人,惟妙惟肖的对人类的模仿被拆穿的那一刻,终于露出了原本僵硬机械的面目。 “——你说的都对。”陈帆开口,“除了一点。” 他驱车在路口停下,随即转头看向阮绥音:“我不需要合群,也没有心要让自己显得正常。” “但我不想用一副死气沉沉的面目留在你身边,Mercury。”陈帆说,“也许我扮出开朗的样子会让你越发觉得你自己阴暗,但我想,再怎么样也比我们两个人都一起阴暗到底,要强得多。” 如果说他的一生只能躲在阴暗的地方为阮绥音铲除一个又一个的阻碍、铺下一块块垫脚石,让阮绥音的未来能够走向一片光亮,那么至少,这一次他可以短暂地在阮绥音身边撑起一方虚假的日光,能够温暖他、却不会令他灼伤的日光。 阮绥音眼睫垂了垂,扯出个笑:“你陪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我好多了。” “……谢谢你,你让我觉得…” “我不孤独。” 陈帆握紧了方向盘。 “但我希望,你也能开心。” 陈帆胸腔有些发麻,像泛过一道急促的电火,让他忍不住咬了咬牙,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的生命早就不属于自己,灵魂也被变卖成一腔无畏无顾忌的热血,他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守护阮绥音,情感早就退化得单一又极端,情绪对他来说没有意义,阮绥音这个祈愿他无法实现。 唯独这个愿望他无法为阮绥音实现。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还要再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接到了一个未知来电。 “请问是阮先生吗?” 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语调显得很板正。 “…是,请问你是?” “这里是警视厅专案组组长梁亦驰,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但这里有一桩案情紧迫的失踪案,希望您能过来一趟,协助我们调查。” 阮绥音握紧了手机:“失踪…?” “…谁?谁失踪了…???” 一时间他脑袋里闪过迟迟不回他消息的傅斯舟和保镖,以及在公司没有见到的段奕明,短短几秒他过度焦急的心几乎已经让他无法正常呼吸,甚至已经考虑到了如果自己失去其中的任何一个将会如何。 幸而紧接着电话那头道出的名字并不是他脑袋里所想的任何一个。 “徐可阳。”那头的人说,“就在昨天下午,他在从医院离开的路上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三十个小时了。” 阮绥音高悬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疑惑和莫名的不安便很快涌上来。 “具体的案情,还是等您到了警视厅再向您说明吧。” “…嗯。”阮绥音缓慢地放下手机。 “怎么了Mercury?”陈帆没回头,只是始终目视着前方,语气平淡地问。 阮绥音沉吟片刻才轻声开口:“…去警视厅。” “警视厅?”陈帆故作惊讶道,“现在吗…?可是现在已经…” “嗯…”阮绥音捋了把头发,抬起头,“现在。”
第86章 可惜你是个人 “搜捕不到手机讯号,也没有任何交通和交易记录,监控只在警视厅两个街口之外拍摄到了他最后的踪迹。” 警员和队长梁亦驰汇报着搜捕陈帆的结果,不过几个小时,他似乎已然人间蒸发。 “傅首长来了。”一个警员走进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 “请他进来。” 梁亦驰回过身,正正对上大步走进来的傅斯舟:“傅首长。” “直播已经结束了。”傅斯舟面无表情道,“不论徐可阳有没有找到,我都希望你们在已经得到明确不在场证明的前提下向媒体撇清绥音的嫌疑。” “抱歉,人没找到,目前我们还腾不出手来…” “你们的无能不该由无辜的人来承担。”傅斯舟微拧起眉,显而易见的不悦,一旁的楚宴甚至看见他攥紧了拳头,“他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现在难道还要被你们和媒体扣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吗??!” “我已经给记者去了消息。”楚宴连忙开口,事实上,他还没有这么做,只是先应付傅斯舟,“今晚警视厅会发布一则公告来辟谣,您可以放心。” 傅斯舟顿了顿,随即微微颔首,神色缓和了些。 “但是我们希望——”梁亦驰紧接着开口,“您能作为新的嫌疑人,配合我们的调查。” “那天晚上,我和段奕明、顾闻景和绥音的保镖在一起,他们都可以作证。”傅斯舟叠腿坐在审讯桌前,漫不经心道。 “你们四位聚在一起做什么?”梁亦驰问,“据我所知,您和段奕明一向不合。” “绥音出了这种事,我们四个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一起商量一下之后的对策也无可厚非吧。”傅斯舟说,“只是最近绥音经历了太多事,我们不想让他再劳心,只能瞒着他。” “所以——”梁亦驰敲了敲桌子,紧盯着傅斯舟,“你们商量出的对策就是绑架徐可阳,筹划这场直播吗?” 傅斯舟扯扯唇角:“证据呢。” 梁亦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咄咄逼人道:“那个人抓住了你们每个人无法割舍的弱点,让你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完成这起精妙无比的罪案,你们都被放到一个最合适的位置上,就像是锁链之中的一个环,而他只需要躲在暗处,仿佛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唆使你们达到他的目标。” 傅斯舟微微蹙了一下眉:“谁?”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警察的凭空猜测何以如此贴切。 梁亦驰勾起唇角,笑而不语。 傅斯舟也没说什么,此时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有可能会露出马脚,他必须事事谨慎,避免落入面前这个过分老练的刑警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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