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修你的琴吗?”岑黎问。 他并不避讳这个话题,相反,他觉得温南星已经在努力朝他敞露心扉了。 “还记得吗?之前修车路过的那家乐器铺子,我问了店主,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能维修,但可以试试,”岑黎说,“或者简单点,我们买新的。” 温南星诧异地看向他,然后慢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岑黎不知道他这个摇头的意思是‘不修’还是‘不买新的’,他干脆直接问。 然后得到温南星的回答:“新的……也和这个不一样。” “那是这把琴对你来说有重要意义?”岑黎又问。 那倒没有,要说重要意义,那可能是他人生第一把贝斯,曾经也以为是最后一把。 温南星碰碰琴弦,说:“改造过,配件什么的。” “成,明白了。”岑黎干脆利落,“那就把琴交给我了?” 温南星点点头,算是没有异议。 或许是把心里埋藏的内容一吐为快后的喜悦,温南星大半夜睡不着觉,扯着岑黎把玩。 一会儿给他的头发做造型,一会儿揪他的眼睫毛。 实在没了办法,岑黎就拖着他干了会儿正事,证实了什么叫人类生命大和谐。 直到精疲力竭。 于是温南星这一觉就从凌晨两点睡到了下午两点。 满打满算的十二个小时。 他知道现在应该起了,但是又非常不愿意离开床,这种心态大概是……事后的蛮不讲理,也可能是起床气。 当然岑黎很乐意去服务某个赖床的宝贝疙瘩。 温南星从最初的抵抗投喂,再是勉强接受,到后来已经心安理得地躺平了。 萎靡且欢快的日子持续了有一段时间。 直到温南星实在受不了继续当个花瓶在家摆烂,他感觉自己再不活动活动,四肢都要退化了,虽然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活动也算,但人总归还是要在太阳底下生活。 所以借着休息日,他们去搬砖了。 是真的搬砖。 手工垒砌一块花坛,然后刷上白漆。 但让温南星惊讶的是,几天没见到外面的世界,小花园的半块地方已经有了玻璃阳光房的雏形,剩下另一半铺设上草坪,作为开放区。 看见这一幅盛况,温南星就算是搬砖也搬出一种心甘情愿的兴奋感来。 “就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把自己搞成小花猫了?” 岑黎拿着铁楸和花盆上来,就看见某只小花猫正要拿脏手摸脸。 湿巾纸随身携带,岑黎顺手扯出一张,发现温南星手已经伸到了眼睛上,“怎么了?眼睛痒?” “好像进沙子了……” “头仰起来,我看看。” 温南星努力地面朝着他,眼睛眨巴眨巴。 “稍微有点红,但没进东西,这儿也没沙子,”岑黎扒拉着他的眼皮瞧了两眼,没看出什么问题,“兴许是风里来的,别直接上手,去冲一下水。” 他让人先坐下,然后拿盖子倒生理盐水,冲眼睛消炎,最后滴眼药水。 娴熟地让人心疼。 “好点了吗?”岑黎冲他眼睫毛吹了口气。 温南星被他突然一下吹得皱了皱小脸:“唔……好了,不痒了。” “饿了没?一上午都在捯饬你的花花草草,”岑黎说,“你都不关心关心你亲亲男朋友的死活。” 温南星茫然仰头:“啊?” “你不是,在工作吗?”他逻辑清晰,“而且我也没有不管你的……” 温南星停下,转了话音:“今天是什么事呀?有人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有游客爬山,手机没信号被困了——” 岑黎话音未落,欺身压过去:“都没接我电话还说管我,我听到这个消息就给你打电话了。” “我不会被困的,家里有信号。” 温南星认真解释,换来岑黎一道轻哼。 口袋里一轻,原本在温南星口袋里的手机便落入岑黎手中。 屏幕在识别到人脸的时候就亮了起来,未接来电的红色标志显得尤为鲜明。 “才一通呢。”温南星定定瞧了一眼,本来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 他挠挠鼻尖:“刚刚手机静音了……” 岑黎还要继续控诉,只见温南星已经将唇覆了上去。 温南星已经精准捕捉到岑黎的命门了。 岑黎:“这样也——” 温南星仰起修长的脖颈:“对不起嘛,拜托拜托……” “好吧,勉为其难……” 可惜‘难’字的尾音还没落到地面,温南星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灼热的呼吸从颈侧下移,岑黎再想有下一步动作,却被他毫无预兆地推开。 “别人的电话进来,你就推开我。”大狗嘴角下瘪。 “……” 温南星盯着上面的号码愣了一瞬,再看向岑黎,表情复杂:“不是,我爸……的电话。” 岑黎稍顿了一下,蹭地退后一步,一副恭敬的姿态。 “那你不接?” “……” …… 温南星去阳台上接电话了。 几分钟后,岑黎看见他一脸平静地打开阳台门,然后走到沙发前面坐下。 “怎么……伯父说什么?” 过于平静的神情让岑黎看得有些担忧,他知道温南星和家里有矛盾,也清晰知道矛盾的来源,是难以得到的认可。 绝大多数的家庭都有矛盾,但都不可否认,无论是温颂还是温南星,亦或者是温介远,他们中间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串在一起的,是属于家的联系。 表面的风平浪静,越能证明底下的波涛有多么汹涌。 半晌,温南星开口说:“你想跟我回去看我妈妈吗?” “什、什么?”岑黎难得结巴。 温南星这话说得,闻者惊心。 “你妈妈……的忌日?”岑黎脑细胞在燃烧,“不是,他想让你回去看看……” “其实是他想你了吧。” 温南星也不迟钝,但他点头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上次回去一趟,闹得挺不愉快。 可到底还是亲近的人,他就算不刻意关注,也会在和温颂偶尔的闲谈里,不经意地提及那么几次。 温颂说他年龄大了,是事实。 人老了之后身体就愈发不受自己的控制,即使再健康饮食,也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灾病。 而雷厉风行的温总,他的一生几乎没向任何人低过头,却需要找个借口才能让他的小儿子回家。 “你想旅行吗?”温南星忽然问。 岑黎:“嗯?” “冬城虽然没有海,最近几年也看不到雪景,但是银杏很多,秋天很凉快,我们可以去景点打卡,也很好玩的。” 温南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介绍生他养他的城市,周边的环境…… 然后他说:“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在这一刻,岑黎觉得这句话像是一张锋利却空白的纸,划过他的脸颊,刺穿他的皮肤,然后鲜血流淌滴落下来,浸湿那张纸,看见的是爱这个字。 “等等等等……”岑黎怔怔。 他在温南星面前蹲下身子,整理着濒临混乱的语言系统:“宝宝,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是……” 他承认在听到温南星说要带他一起去看他母亲的时候,他有一瞬心跳都漏了一拍,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机。 至少现在不是。 岑黎有些挣扎,调整呼吸:“这次先把你送回去——” “可是,我也想把我喜欢的人带回家。”温南星打断他,“好不好?” 看似是他在征求岑黎的意见,但实际上,温南星才是主宰他内心的元凶。 总是拿一双清澈的眸子来要挟他。 岑黎咬牙,好吧随便吧,谁不想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总比当一对永远见不得光的情人好。 “好,我们一起回去。”岑黎说。 - 即使已经迈出了绝大部分人不敢迈出的一步,但是要面对多年的裂缝,温南星还是缺少一些勇气。 于是在昏暗的房间,在氤氲雾气的浴室。 理智全失,又清醒地疯狂…… 每当靠近胸口的位置,就能听见的心跳声,仿佛是他们又重活了一遍。 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的那天,他们把家里的植物大军托付给陈跃。 陈跃一大早拉开卷帘门就看见排排站的仙人掌,含羞草,多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儿是植物园。 所以以他的作风,先隔空骂人一顿,然后再不情不愿当搬运工。 两人已经在高速路上,温南星的手机连着车里的蓝牙,岑黎惊讶于他听的歌曲,杂乱程度不亚于他爷爷,小众到甚至有些语言他都不知道是俄语还是阿拉伯语…… 车继续行驶。 一路畅通无阻出乎温南星的意料,他们在下午一点抵达冬城。 温南星没有直接带着人回家,他之所以提出旅游,是因为在这里他毕竟是东家,得好好招待客人,留下好印象才行。 所以他们定了一家带院子的民宿。 在这座他所熟悉的城市,定民宿。 听上去有点奇怪,但有挺合理。 这么多年,温南星自己都没好好玩过呢。 岑黎直到现在才发现,温南星实际上有‘花园情节’,喜欢各种各样漂亮的小院子,尤其钟爱田园风。 温南星甚至特意做了攻略,列了一个必打卡清单,光是小吃的种类就冗杂得让人心惊。 岑黎差点想问他,自己其实只是个工具人,只是他想到处潇洒的借口吧。 疯玩了两天,第三天,温南星电话告诉温颂他们会在上午十点到。 温颂对于他这个‘我们’感到有些意外,但却没有阻止,相反地,他有意善意提醒了那位在电话后面装咳嗽的温总。 “您还是别咳了,他早挂电话了。”温颂无奈。 温介远喉间的咳嗽突然刹车,望向黑屏的手机,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现在连咳两声都不行了?” 他掩饰性地又清了两下嗓子。 温颂不搭腔,兀自带着那束花走出家门,边走边道:“这次的铃兰开得不错。” “……” 温南星和岑黎说十点就十点,准时到达。 进墓园之前,岑黎忍不住拉住温南星,再三确定他真的要一起进去。 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高考上考场。 岑黎感觉自己的心态着实是越活越年轻了。 贬义的年轻。 “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温南星把怀里开得灿烂的铃兰抱给他,冲他眨眼:“没关系,就算爱屋及乌,她也肯定会喜欢你的。” 岑黎:“……” 倒不是担心这个。 看他这副轻松的模样,岑黎也没多说什么,既然已经踩上异乡的土壤,那除了往前走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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