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宁作查了下,秦织羽从业十几年,一直专注于舞台表演,对教学似乎没多少热情,距离她上一次开班,已经有五年之久。正巧让他们赶上,也是种缘分。 把人支开也是因为这事他没经验,没把握,不想平白无故给了人了希望,又让希望覆灭,所以他打算先问问沈老师。 果然说完想法,沈洁就显得有些为难。 “她对学生很挑,我可能做不了主。”沈洁思考时习惯轻蹙眉,片刻后她说,“嗯……这样吧,我跟她提一下,然后给你个联系方式,这种事还是你们自己跟她聊最好。” 宁作当然同意,晚上拿到联系方式他依旧没跟周旋久提。他想,既然决定要帮,就不能在事情刚有苗头的时候说出去,一切尚不稳妥,沉不住气可不行,万一说了又被人拒绝,又丢脸又尴尬,不如就等事情定下再说,他相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些不必要的前缀。 加上微信后,宁作跟秦织羽说明了周旋久的情况,却没想到即刻就被对方拒绝。 秦织羽言辞犀利,说她并不是在开什么兴趣爱好班,她要培养的是未来能够走上舞台的舞者。周旋久已经二十岁了,早就超过了最适合学舞的年龄,她收的学生里,最大的也是刚成年,还有一定的舞蹈基础。 她直言不讳地问周旋久有什么优势? 宁作答不上来。 他不懂舞蹈,但明白,舞蹈和美术都是需要长期积累的艺术。其实秦织羽的话算得上提醒,他完全可以帮周旋久报一个舞蹈兴趣班,这确实会更适合他的现状,但总会有人想要追寻“适合”之外的东西。 秦织羽没见过周旋久,没接触也不了解,她不会知道周旋久向往什么,宁作却知道,尽管这么说来有点自大。 人的一生总会不停在最适合与最想要间做选择,因为这里面关系到利与弊,而这恰好是周旋久不关心的,他所有行为都是以“我想要”为抉择标准。 处理过太多意外情况的宁作最清楚这点,因此不管秦织羽如何坚决地表达拒绝,他仍试着争取。 秦织羽被磨得没了办法,宁作又是好友的徒弟不便拉黑,她只好退一小步,给了周旋久一次面试的机会,毕竟任何艺术,只要涉及到教学,都需要当事人亲自对接。
第四十九章 “跌倒” 面试安排在两天后的上午。 到了约定地点,电梯慢慢攀升,周旋久两手攥着挎包,紧贴在宁作身边,展现出了许久没看到的依赖。以往的面试经历让他下意识觉得不会成功,而舞蹈又是很在意的事情,他肉眼可见的仓皇。 宁作插着兜,垂眸看了眼旁边僵硬的人,抿着嘴唇感慨,现在就这么紧张……那要是知道舞蹈班是《云上之夏》的主演开的,那得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他越发觉得自己没多透露舞蹈班的信息是正确的。一是不想加大周旋久的心理压力,另外即便说了,两天时间也准备不了什么,最多只能临时调整一下形象,这又显得没有必要,周旋久这样就挺好,打扮还显得刻意。 舞蹈室四周是玻璃隔断墙,一眼望进去,面积大而显得空旷,里侧角落放着架钢琴,它的斜对角,是个小号行李箱尺寸的音响,旁边的人一身素色,头发盘在脑后,姿态优雅地坐在椅子上。 离门稍微近些,就能闻到空气中飘漫着的淡淡香水味。 宁作敲响了玻璃,秦织羽闻声偏头看过来,微眯着眼。早前在舞台上为了契合鸟的形象,她脸上用油彩做过妆造,今天只化了点淡妆,两者间的变化不是一星半点。 看到屋里人的正脸,宁作还犹疑了片刻,周旋久却一下就认了出来,他感到惊喜,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老师的身份和紧张的面试,双重压迫之下,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合适,五官僵得做不好表情,喉咙也干涩得说不出话。 “秦老师。”宁作点头打着招呼。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旋久才缓回些精神气,跟着叫了句老师好。 相反,秦织羽并不认识周旋久,她连他来看过演出都不知道。台下百余人,观众席又是暗的,不是有私交,不会对某位观众有特殊印象。 现在情况却是不同。 有了宁作给的信息,秦织羽稍稍打量了一下门口的两人,心中就对面试者有了估计。 她嗯了声:“你们好。”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没有二话,“来了就开始吧。” 话是听得懂,但宁作和周旋久都是初次经历这种场面,没人给出具体的指示,完全不知如何开始。因此等对方打开音响回过身,他们仍站在原地干瞪眼。 秦织羽轻叹口气,脸上看不出情绪,她朝门口还粘在一起的两人抬起手,手掌前后摆动,做了个分开的动作,语气听着严肃:“面试的人,站到中间。陪着来的,去边上。” 提起正事,氛围就变了。 受到感染,宁作早先在电梯里的清闲荡然无存,他似有所感地看了眼周旋久,对方果然比在电梯里还要紧绷。不过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他抬手抚上周旋久的背,轻轻往前推了推。 周旋久愣了两秒,又扬起下巴看了看他,才讷讷点头,慢慢走向屋子中央。 此刻往后的一天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对周旋久来说,都有资格“记录在案”,标为他人生中第二糟糕的日子。 忙碌又失败。 - 音乐响了几分钟,周旋久就愣了几分钟。 他呆滞地木在原地,心理上的煎熬和羞耻让他手脚发麻,舞蹈室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一滴汗没有,却感觉浑身湿透。 尤其当他转动的眼珠停留在宁作脸上后,又没有缓冲地落到他敬仰的老师脸上。 一瞬间,对自己的失望就如同黑夜里翻涌扑腾的浪花直接将他盖进冰冷的海底。那里看不见阳光,咸腥的液体强势地呛进鼻腔,冲进喉咙,能呼吸的地方都得不到一丝氧气。 而更令周旋久难以接受的,是他内心不断溢出的退缩之意,他不可控制地想要逃离,又卑微地感谢脚没挪动一丝一毫。 这短暂的几分钟,没人能跟他感同身受。 走出那栋楼,坐上出租车,到了萌宠乐园,换上水豚玩偶服,周旋久仍是惶惶然。宁作不知如何安慰他,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无力。 将人送到萌宠乐园,他接到了宁驹行的电话。 最近公司新谈了很多舞台剧的合作项目,服装主要是严瑾在设计,她忙得不可开交,想着儿子在家也没什么事,就叫人过去当个小助理搭把手历练一下。 宁作开始有些犹豫,但他转念一想,或许周旋久也需要独处的时间,而且人待在萌宠乐园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打车去了公司。 忙到下午五点严瑾才放人。 看时间不早,宁作拨通周旋久的电话,想叫对方先别走等他一起,结果回答他的却是呆板无趣的人工智能。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宁作刚坐上车,顿时就懵在了后座上。他试着压下焦躁,用手机没电为由抚平情绪,心里又下意识自我反驳,周旋久一天才看几次手机?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下一秒他又觉得不可能,周旋久不是那种受了打击就会伤害自己的人。 这种左不是右不是的猜测和否定让他的心一路悬着。 到达目的地,付款下车,首先看向店门,没关,还不断有客人在进出。 再跨步进去,直奔后院。 水豚窝边上空空如也。 宁作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没多想,他转头就去找老板,许绵绵正好也注意到了他。 “唉你又来啦!” 宁作绷着五官,压着眉头,直接跳过了这些寒暄:“周旋久在哪?”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冲,许绵绵热情地打招呼,莫名其妙承受了别人的脾气,心情一落千丈,也不太爽,她虽然好说话,但可不是好欺负的,别以为付了钱,顾客就真是上帝了。 许绵绵从座位上站起来,不甘示弱地瞪大眼睛:“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想知道小久去哪了是吧,”她耸耸肩,一字一顿,“不、知、道。” 宁作表情没有丝毫松懈,但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冷静了几秒,呼了口气说:“不好意思,今天小久遇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手机又关机了,所以我没控制好情绪。” 许绵绵斜眼看过来,心说行吧,暗恋的人心情不好,这么着急也情有可原,她撇撇嘴,转过身来:“好吧原谅你了,我说小久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呢。”她喃喃道,又看着面前的人说,“不过你下次可要注意了,这么凶可很难追到人。” 宁作满头问号,和追人有什么关系?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许绵绵接下来说的话打断了思路。 “小久的手机不是关机了,是摔坏了。”许绵绵说,“可能……也就一个小时以前吧,当时没什么客人,他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踩空,摔了一跤。我听到咚的一声,赶紧过去给他扶了起来,然后让他去后面休息室休息了。” 许绵绵担心他受了伤,催着周旋久脱掉了玩偶服,那时候从口袋掏出的手机,屏幕已经四分五裂,估计是磕碰到了哪里。 “他伤到哪了?”宁作抿嘴问。 “膝盖破了,手肘也有点脱皮,不过你放心,我给他消毒涂药了。” 宁作面目依旧有些冷,他道了谢,问完位置,找去了休息室。 从秦织羽那离开时,太阳就没高挂在空中,一下午天都是阴的,现在又刮起了风,仰头看了眼,有下雨的迹象。 像怕惊扰了小动物,动作都有些小心翼翼。 休息室不大,进门就是沙发,周旋久坐在上面,垂着脑袋,愣愣地盯着地板。比起他失落的神情,先进入宁作眼睛的,是他膝盖和手肘上难以忽视的紫红色,这药水涂上去,显得伤更重了。 周旋久看着像在发呆,宁作也以为他正出神,注意不到外界的声音,却没想到恰恰相反,周旋久好像比平时还要敏感,几乎是他一脚迈进休息室的同时,就抬眼看了过来。 宁作没见过周旋久如此消极的模样。他眼皮半耷着,眼中满是疲惫,和之前在溪水村他坐在水塘边误以为自己要离开的那种落寞根本不是一回事。 就好像他受伤的不是腿和手,而是其他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眼睛都不亮了。 出了萌宠乐园,正好路过家手机店,宁作问周旋久要不要进去看看。周旋久摇着头,看起来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低声说不用,他还有另一部备用的。 远处传来闷雷,恐怕马上就会下雨,两人都没带伞,宁作便没再勉强。 一路沉默到家,各自回了房间。 宁作洗完澡,却没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他沉重地躺在床上,愣怔地思考,变成这样他是否有一定的责任。如果当时他能听进秦织羽的提醒和建议,周旋久就不会面对这种残酷的、赤裸裸的、将他从里到外地刨出来,完全暴露在外界现实中的面试,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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