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父子因为各自妻子和母亲的死亡,活得像仇人一样。 周立伟想要晏桦如何,他就偏不。两人坐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的次数简直掐指可数。 不过现在想说也没机会了。 有一次难得的和平是小学毕业那年,晏桦小升初考试是市里第一名,要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去区里演讲,周立伟骄傲极了,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在这一刻,两人仿佛都忘记了从前的恩怨,像是一对最普通的父子一样。 演讲的区大楼距离晏家要转两趟公交,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周立伟难得心疼儿子奔波,甚至为此找人借了一辆小轿车,想要风风光光地送儿子去接受荣耀。 可是那辆借来的车终归不属于周立伟,就像是这短暂的和谐温情也是借来的一般。 轿车在半路上抛锚了,油箱也滴答滴答地漏油,父子之间的温馨时刻也随着汽油的流逝而烟消云散。 “如果不是因为你,今天会这样?我还要替人家修车,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周立伟双手沾满了汽油,借来的高级西装也染上了难看的油污。 明明昨天还让他骄傲的儿子,在这一刻也变成了束缚着他的累赘。 自从周立伟死后,晏桦总是时不时想起从前和他的点点滴滴。 他以为自己都忘了,殊不知记忆根深牢固。 难闻的机油味,滴答的漏油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晏桦,周立伟有多么厌恶他。同样,晏桦也一样厌恶周立伟。 四年前的记忆突然在今年闪现在脑海中,晏桦坐在门口,思来想去,只能将这一切都归结于这该死的油箱。 车行内刚送来一辆油箱漏了的车进行维修,满车行都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像是五脏六腑都泡在了汽油里,要溺死人了。晏桦在想,出车祸那天载着周立伟的车,油箱是不是也这样滴答滴答地漏个不停。 “晏哥,想啥呢?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今年回去吗?”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递给晏桦一瓶罐装可乐。 车行三十开门,二十九晚上学徒们都要各回各家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胖子跟晏桦是一同进的修车铺。 胖子胆小,总是被附近的混混欺负,晏桦遇到了,看在都是张工徒弟的份上,便出手帮过几次。 他打架出手又狠又毒,跟不要命一样。 确实晏桦也不惜命,他之前总觉得自己会被克死。所以行事向来洒脱,有仇当场就报。是这一片最不能招惹的存在,像一条无人可以压制的疯狗。 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晏桦不会被克死了,也没人再敢欺负胖子了。胖子本人更是对他心服口服,张口闭口的晏哥叫着。 对于胖子的问题,晏桦想了下回答道:“不知道。” 他单手接过易拉罐,食指微微用力拉开拉扣,拉扣脱离瓶身,在食指处晃了两圈,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入远处的垃圾桶。 胖子夸张地惊呼道:“晏哥牛!” 晏桦懒得理他,胖子也不恼,继续啰嗦道:“晏哥要不你跟我回家过年吧,我妈做饭可好吃了。她之前总打电话过来,让我喊你去。要不是你帮我,我现在都不知道被欺负的多惨。” 去年过年晏桦是留在车行宿舍过的,就他一人。 但是今年他突然想回去看看了。 “再说。”晏桦只觉得脑子也被汽油糊住了,迫切需要新鲜口气,仰头喝了一口可乐,远处最后一丝夕阳的暖光刚好落在他抬起的脖颈处,转瞬即逝。 自从晏桦能说话起,每逢正月初一,他和周立伟必定会吵架。 小时候是周立伟单方面骂晏桦,说他害死他妈,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没老婆。后来晏桦长大了,单方面的宣泄就变成了两人对吵。 一个恨他害死了妻子。 一个恨他害死了母亲。 无休止的争吵终于在半年前有了了结,晏桦作为活着的那一方享受着毫无任何意义的胜利。 “算了,还是回去吧。”晏桦站起身决定道,毕竟作为胜利者,他有权利在周立伟面前耀武扬威一番,这次失败者绝无还嘴之力了。 “晏哥,你真不去我家?”胖子在后面又问了一遍。 晏桦决定的事情,向来没有反悔的可能,他将手中的易拉罐捏瘪,丢向垃圾桶,同时丢给胖子决绝的回答。 “不去。” 车行关门前按例会发过年的补给,师傅们有一满袋东北大米,一壶花生油,两包新鲜挂面。 学徒们则只有一半袋米,一小壶花生油。 晏桦做事懒散,脾气也不好,老板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是张工和胖子求情,恐怕今年在车行都熬不到过年。因此在发补给上,晏桦最终只领到了一包挂面。 晏桦也不在乎,饿不死就行。倒是张工临走前交代了他好几句。 “年后就十七了,早些时候十七都当爹了。你也得考虑考虑自己了,不能再这样混日子了。你还这么年轻,有点精气神啊。”张工五十过半的年龄,孙子比晏桦也小不了多少。拍了拍晏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 晏桦知道张工是好心,但是他就是一滩烂泥,一滩被至亲血肉都要踩在脚底的烂泥。 烂泥糊不上墙。周立伟不止一次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晏桦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张工说话,晏桦总是安静地听着,从不反驳。 “你也别嫌我老头子话多,年轻的时候总要找点手艺干,老了才不会吃亏。” 晏桦却想,他能活到老的时候吗?说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被车撞死了。 说话后,张工从自己手里匀了的半袋米和油塞到了晏桦手里。 “拿好。”张工牢牢攥着晏桦的手心,不容他推辞,“还认我这个师父就拿着。” 晏桦无奈只好接受,真诚地说道:“谢谢师父。” “回去吧,路上小心,明年见。” 晏桦点点头,对着张工摆摆手,而后一个人地朝着公交站走去。 路上的人群成群结队,三三两两,男的都套上了新买的皮夹克,女人则纷纷烫头穿着红大衣,面上喜气洋洋,手上提着置办的各种年货,大街小巷放着去年的流行音乐,相约九八。共同迎接着千禧年前的最后一个春节。 晏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近乡心怯,大概就是他这样的心情。明明已经到了机械厂二街了,距离家属院只有几百米的路程。晏桦却快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走走停停,不愿回到那个毫无人气的家中。也不想看到周立伟挂在墙上的那张凶神恶煞的臭脸。 走了许久,晏桦觉得有些腿酸,就近找了个台阶坐下,身后就是一条长长的老巷子,几乎没什么人住,只有抄近路的人才会从这里路过。因为人迹罕至,这里也成为了街头斗殴的高发地。 晏桦从前经常在这里和人约架。很少有人能赢过他,不过他也讨不了多少好,身上总会挂些伤,他也早就习惯了。 就在他刚坐下没多久,身后就传来几声咒骂声。 “跑啊,继续跑,我看你能跑哪去?” “小东西,有爹生,没娘养的玩意,也不看看这片是谁罩的。” 晏桦揉了揉手腕,漫不在意地听着后面的动静。 “你们再打我,我就跟我哥说。”对面气势不足的语气根本听不出来是威胁的话。 “还有哥哥呢?来,今天把你哥叫来,我倒要看看跟你一样,那个有爹生,没娘养的玩意是谁。” “来,把你哥叫来啊。”作恶者气焰嚣张,叫嚣道:“谁是他哥?你们赶紧叫他滚过来,老子今天一块收拾了。” 就在他以为无人应答时,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又充满挑衅道:“我,他哥,你爷爷。
第3章 桥桥 晏桦双手插兜,修长的身子斜靠在巷子一侧墙壁上,落日的夕阳刚好照在他身上,一半阴暗一半光亮。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的鬼魅。 对面的黄毛听到这么挑衅的语气,自然极为不爽,转身破口大骂道:“就你他妈是他……” 直到转过身看清了晏桦的脸后,惊愕地压低了音量,小声地吐出剩下一个字。 “哥。” 前几个字有多嚣张,后面一声哥叫得就有多真诚。 “晏哥你怎么来了?”黄毛一下子灭了火,搓着手谄媚地笑道,不敢去直视晏桦。 “棒子,你最近很闲吗?”晏桦整个人慵懒地靠在墙壁上,只身未动,对面几人俨然已经换了一副嘴脸。 棒子这个外号还是晏桦起的,又瘦又黑,一头黄毛,远看像根火柴棒。脾气也像,易燃,但是火不大,没什么能耐,随便风一吹就能灭,怂的很。 晏桦站在巷子口,挡住了唯一的光亮,仅存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拖得极长,眼睑半合,丝毫没有把对面放在眼里。光是站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尤其是对面几人都在这不要命的主手下吃过亏。 他们打架动手也就图一时泄气,碰上晏桦,立马没了脾气。 整个机械厂大街谁不知道这位祖宗下手又狠又毒,关键是他真的很会折磨人。 从前有混混觉得晏桦长得好看,对他吹口哨,说些下流腌臜的话,晏桦把人家打一顿还不算完,碎酒瓶抵在喉咙处,逼他吹了两小时口哨不许停。 从此这人老远见到晏桦都绕路走,嘴都不敢张一个。 晏桦抬眼反问道:“这地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棒子等人站在晏桦影子的阴影上,局促不安道:“晏哥你这说的哪里话,我这关心你。不好久没见了吗?” 晏桦微微站直身子,随意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白亮的刀身在暗黑的巷子里发出渗人的银光。 “你刚才骂什么了?”银色的折叠刀被晏桦随意摆弄着。 火柴棒思索了下,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有妈生,没爹养,这几个字是绝对不能在这位面前提的。 火柴棒狠狠给自己脸抽了几巴掌,空荡荡的巷子里回想着啪啪打脸的声音。“晏哥,我嘴贱,你别往心里去。” 晏桦没说话,眼神漠然地对着巷子口的方向轻飘飘地瞥了瞥。 对面几人忙不迭地赶紧离开。 瞬时,寂静的巷子里只剩下两人。 晏桦收起折叠刀,双手插兜对着角落的江野命令道:“过来。” 江野缩在角落,怀里还抱着一个留着黑脚印的蓝色布书包,看上去像是手工缝制的。 在听到过来两字时,江野立刻起身朝晏桦跑来,只是步伐不稳,走路有些趔趄。尽管努力掩饰,但也藏不住腿上的蹒跚。 晏桦视线向下,看着江野挺着笨拙的走路姿势,一步一步认真地向他走来。他止住了开口询问腿伤的想法,冷声道:“你在这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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