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好像很小,才十岁,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拽着他的衣服,哭着跟他说,哥哥别送我走。 晏桦想,他怎么会送江野走呢。 可是江野还是走了,在那个走廊上,被刘主任牵着带走了。 而晏桦只能眼睁睁看着江野离开,什么都做不了。 梦里逻辑混乱无序,转瞬之间晏桦又回到了市人民医院,白布盖着周立伟车祸后的尸体。 可是下一秒周立伟就坐起来了,满身是血指着他骂,你好恶心,晏桦你害死你妈,你还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你妈为什么没有打掉你,这样你妈就不会死,你也不用活着了。 晏桦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承受着周立伟最恶毒的谩骂。 他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七岁,十五岁,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 不止周立伟骂他,还有江成。 江成用着阴险憎恶的目光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把小野教成同性恋?为什么?” “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你自己是同性恋,你为什么还要把江野教成同性恋。” 晏桦想要张口说话,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还有汪芙蓉女士,江野的妈妈,那个他只曾经在照片上看过的女人。 突然她从墙上的照片上走下来,本该是温柔和善的面容,破口骂道:“你为什么要把江野教成同性恋?” “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你把平安扣还给我。” “没有人会希望你平安,你去死吧。” 晏桦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时,他好像看见妈妈了,那是墓碑上他看过无数遍的照片。 他朝妈妈的方向跑去,但是妈妈却不断在前面走,他永远都追不到。 “妈妈你等等我。”晏桦哭着求晏宜丽女士等他。 晏女士突然停住了脚步,就在晏桦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追到妈妈时,晏女士突然转头冷漠地说道:“你妈要是知道你是个恶心的同性恋,就会打掉你。” “这样你会死,你妈也能活着。” 晏桦从来没有听到过妈妈的声音,可是那个声音却无比熟悉,他听到过无数次。 因为妈妈温柔的脸却发出了周立伟极其厌恶的声音,重复着周立伟说过的话。 梦里的晏桦已经要疯了,他自我厌弃的情绪达到了峰值,他死了就好了,他死了就好了,一切都会结束。 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只要他死掉。 他是不是快死了? 晏桦只觉得手心钻心得疼,手上有好多伤口,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面前一片漆黑,他察觉自己手上留了好多血,一直往外流血,根本都止不住,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他好像在一处墙角,周围萦绕着谩骂声,而他面前有一条棕黄色色的长蛇直起身子,亮出细长的蛇信和他对视。 “你不要在这里,你走。”晏桦声音都透着恐惧。 可是那条蛇还是过来了,不止一条蛇,好多好多蛇,四面八方而来,晏桦无处可逃,只能蹲着身子抱紧自己,紧紧地闭着眼,逃避面前的一切,逃避所有事情。 就让他这样在黑暗中安静的死掉吧,没有人会在乎他的。 晏桦闭眼闭了好久,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没有人骂他,他也没有听到蛇吐信子嘶嘶的声音。 他尝试睁开眼,面前还是一片漆黑,可是却无比安静。 他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内一片茫然,他察觉到身边好像还有一个呼吸声,就在他身边,一直抱着他。 “桥桥。” 晏桦说不出别的话,身体也无法移动,只能任由身旁的人抱着他。 旁边的人一声又一声喊着他桥桥。 晏桦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找到了温暖,好像只要抱着身边的人,就没有人会骂他,没有蛇会靠近他。 他用力抱紧身边的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委屈。 “我手疼。” “我手好疼。” 他受伤的手被握住,被温暖所包裹,他甚至察觉到手心处传来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声。 他分不清这声心跳到底是他的还是旁边人的,可是这颗心在跳,他就觉得安心。 他蜷缩在楼道内,倚靠着旁边的温暖,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整个人都像是陷进了温暖里,他想要去看旁边到底谁,可是他看不清,怎么都看不清。 他只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的桥桥,一声又一声地说爱桥桥。 “好爱桥桥,特别特别爱桥桥。” “一直一直爱桥桥。” 晏桦想,他是桥桥吗? 他是的。 因为那个声音是在他耳边的,那么近,只能是在和他说话,只有他能听见。 全世界只有他能听见这个声音。 声音说爱他,没有骂他,也没有指责他,只是说爱他,特别爱他。 有人爱他。 有人一直爱他。 他被爱的声音所包围,直到他清晰地听到一句。 “晏桦,我爱你。” 他是晏桦,他是桥桥。 有人爱晏桦,有人爱桥桥。 他想知道到底是爱他,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到底是谁。 就在他睁眼前一霎那,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清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与他共同生活了十年的脸。 是江野。 江野第一次看见晏桦哭得这么伤心,泪水模糊了他整张脸,浓密的睫毛全数被打湿,细长的眼眸通红,眼眶内蓄满了泪珠。 他一直在哭,抱着他一直哭,说手好疼。 他第一次知道,阴天晏桦的伤口是会疼的。 阴天不是好天气。 下雨天也不是好天气,所以晏桦不喜欢下雨。 江野清楚地认识到晏桦的眼泪有多大的杀伤力。 他只看到过晏桦的两次眼泪。 一次比一次让他难受痛苦。 从前他知道晏桦让他滚,不理他,和别人去相亲他会难受。 可是这一切的痛苦都不及看到晏桦眼泪痛苦的万分之一。 晏桦在他怀里哭得那么伤心,从来没有过的伤心。 江野的心已经被晏桦哭碎了。 他紧紧握住那只满是伤痕的手,贴近自己的心脏。 他希望晏桦不要疼,永远都不要再疼。 晏桦分不清自己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他只想紧紧抱住江野。 直到他哭累了,蜷缩在江野怀里。 江野知道晏桦做噩梦了,所以哭了很久,哭得眼睛都红肿。 他听到怀里的哭声渐渐小声后,问道:“喝点水好不好?” 哭太久嗓子会难受,眼睛也会难受。 晏桦会不舒服。 晏桦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江野的睡衣。 “水就在床头柜上,我不会离开的。”江野说道。 晏桦沙哑地嗯了一声。 江野抱着晏桦坐起身子,把水杯递到晏桦面前,看着他扶着杯子慢慢地喝水。 眼睛已经肿了。 江野想去拿冰块给他敷一下,不然明天会更难受的。 “几点了?”晏桦喝了几口水后,喉咙没有那么难受,但是发出来的声音却沙哑无比。 “五点五十。”江野看了眼时间。 晏桦四点半睡的。 几乎是刚睡着,就做梦了。 因为他察觉到晏桦的身体在颤抖,恐惧,陷入了梦魇,怎么都喊不醒。 晏桦说了很多梦话。 解释他不是同性恋,没有撒谎,喊妈妈不要走,还喊了他的名字。 还说我死掉就好了,让我死掉吧。 每一句话都无疑是在江野心口处戳上一刀。 他真的好恨自己。 为什么不能比晏桦大一些,为什么不能早点认识晏桦。 为什么晏桦遭受那么多痛苦,自己没有能力去保护他。 晏桦思绪渐渐回归现实,但是刚才的梦却心有余悸。 “我去拿冰块给你敷眼睛好不好?”江野声音很轻地征询晏桦意见。 “嗯。” “一分钟就回来。”江野掀开被子说道。 甚至还没有一分钟,江野就回来了,用毛巾裹着冰块敷在晏桦眼睛上。 “会有点冰,不然明天会更难受。”江野解释道。 “你不用说话,你歇着就好。” 晏桦躺在床上,毛巾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闭上眼。 可是他现在不想闭眼,他想看见江野。 江野见晏桦移开毛巾问道:“太冰了?”说着还用手感受了下毛巾的温度。 “不想敷。”晏桦睁开眼看着江野用着极其沙哑的声音说道。 “不敷明天会难受的。” “不想敷。” 晏桦现在不看到江野会更难受。 江野其实很多时候都拿晏桦没办法,他不想敷,他也不会去逼他。 “真的不敷吗?那我丢掉了?” “嗯。”晏桦视线没有移开江野。 江野丢掉冰块之前,用手捏碎了一块,而后将手放在晏桦眼皮上。 “就一会。” 晏桦躲开江野遮住自己视线的手。 “好吧。”江野擦了擦手,随着晏桦的心意去,想着等他晚上睡着了再给敷眼睛。 “换个枕头,你的枕头打湿了。”江野趁晏桦躺下之前,将两个人的枕头互换了。 晏桦躺在被子里,眼睛却还一直盯着江野。 他小声喊道:“江野。” “我在呢,桥桥。”江野动作轻缓地触碰晏桦已经哭红的脸答道。 “我刚才做梦了。”晏桦用着很低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 “我梦到了好多人。”晏桦皱眉陷入回忆。 “我梦到了你,妈妈,周立伟,江成,还有你妈妈。” “嗯。”江野没有去问梦的内容,他怕晏桦说出来都会难过。 “他们都在怪我。” 江野笃定道:“梦都是假的,没有人怪你。” “如果他们还在,会怪我的。”晏桦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是他们都死了,没有人会怪你,就算活着也是怪我。”江野亲了亲晏桦的额头说道。 “我好难受,江野。” 这是晏桦第一次承认他难受。 他已经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承受,可是他现在真的想告诉江野,他难受。 江野看着晏桦红肿的眼睛,心底也跟着肿胀发酸。 “是因为我们现在的关系让你难受吗?” 晏桦没有说话。 江野阖上眼,声音像是飘在空中,却又落在了地上。 “如果……” 他甚至没有办法完整说出一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是因为我们现在的关系让你难受,你可以……” 江野深呼吸几下才继续说完剩下的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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