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犹豫一下。 修长手指撑开柔软的松紧带,套在他一侧的耳朵上。 因为是替别人戴的,陆廷只得弯身去看他耳朵和脸的位置。他动作还有一点笨拙,确定耳带戴稳当了,又去挂另外一边的。 严墨这会儿大脑已经烧得有些不清不楚。整个人都在发着烫,世界与他隔着一层迷雾,手脚都不想动,也没有力气。 就感觉眼前的人影在晃。 他动作温温柔柔的,手指捏住他的鼻梁,又朝下一拉,严墨的下半张脸便覆盖上了一层保护。 显得原本就小的脸更小了。 严墨迟钝又缓慢地眨了眨眼。 只感觉当时他手上那一下下的动作之中有种莫名其妙的,不清不楚的东西。 烧得迷迷糊糊的严墨不知道是什么。 可是对他来说,一个动作本身是如何便是如何,一是一二是二,而戴口罩就只是戴口罩。 怎么可能会像是喜欢他一样地替他戴口罩。 什么意思?…… 可能几年后隔着时光的沉淀再回望这一刻的当事人会看得清楚些。 但今天的严墨只是迷迷糊糊。 保安室的人催陆廷回去了。此时上午最后一节课已经快要下课,严墨家长一会儿就来了,按规矩学生不能留下来陪同。 少年对他说:“我走了,严墨。” 严墨“唔”了声,算是应了。 * 严墨自上高三以来还没怎么生病过。结果这次这一发烧来势汹汹,在家里的床上躺了两天才悠悠转好。 他是回家以后才真正烧起来的。比他在学校那阵要更难受多得多了,只得说幸亏严墨这次被及时送回来了。 病中的人过得半梦半醒稀里糊涂,两天时间也只感觉恍恍惚惚地就过去了,没什么实感。 但他依稀总还记得,自己在回家之前,在学校里身边是有个人一直在忙前忙后照顾他的。 就连他发着烧的梦里,模模糊糊间梦见的都是那天下午陆廷替他戴上口罩的轻柔动作。 等他带着一袋子要吃的药再踏足阔别两天半的校园,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时分。 听见晚风里传来熟悉的嬉戏热闹的人声,看到熟悉亲切的教学楼和校服,竟然还让人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而严墨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这两天缺席没回班上,他现在的课桌会是一副何等的光景了。 要知道平时就算是人偶尔出去上个厕所回来,都能看见桌上都会堆满了一人高的一座试卷山。毫不夸张。 有一次甚至老八还以为自己走错班了,退出去又进来,哭唧唧地收拾试卷。 ……严墨决定先不去想这些。因为回校的路上还去拿了药,他还没吃晚饭就赶回学校了。 简单快速地解决完晚餐,就回去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学习吧。 严墨刚往右边方向踏出一步。 就听见不远处有道声音在喊他:“哎呀,墨总!——您亲自回来上学啊!” 严墨循声望去。 他们学校一进校门后,第一眼就能看到高高伫立于行政楼下的一棵树冠葱茏的百年古树,树根周边砌了一圈半人高的花坛。 树下坐了一个背书包的高大少年正冲他笑得粲然。 他翘起的嘴角边一颗酒窝,伸直了的两条长腿就搭在地上,左摇右晃。 学校里路灯亮起了,有一阵带着夕阳味道的晚风悠悠吹过两人之间。 站在十几米之外的严墨眯起眼睛。 不应该。 不对劲。 这次就连严妍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难道他真的是狗鼻子吗?能嗅到十公里外的严墨正在赶回学校的气味? 陆廷已经来到他身边,他十分熟稔地跟严墨聊起天来:“下午在办公室跟班主任打电话的人是谁呀?是你妈妈吗?” 严墨:。 好了,他已经不用猜陆廷为什么会知道了。 陆廷:“你好虚啊,严墨。怎么这样就病倒了?” 陆廷:“你是不是虚,嗯?” 陆廷:“你怎么不说话呀?” 严墨接着往食堂走,陆廷就在旁从容跟上他的脚步。 严墨一停:“干什么?” 两天时间没能让他真正好全。严墨一开口,话中还带着点鼻音。于是他说话时散发的冷气打了折扣,他的冷酷无情变成了瓮声瓮气的冷酷无情。 陆廷对上他的眼睛,笑得天真浪漫:“一起去吃晚饭啊。” 严墨:? 严墨:“你最好不要给我……” 陆廷:“得寸进尺。耶。” 严墨一低头,自己的书包带子不知何时又被人攥住了。 他血压高了,深吸一口气。 陆廷:“一起吃饭吗,严墨?” 严墨:“不要。” 答案毫不意外的。 不过事到如今陆廷也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了,没人比陆廷更了解这个家伙的十头牛拉不回来的犟种程度。 铜墙铁壁啊。绝对是铜墙铁壁。只要是严墨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就不可能再被别人改变,他对陆廷的态度就没有变过。 严墨已经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书包带。 他重新背好了书包。 陆廷眼巴巴地:“喂……” 严墨头也不回地,只留给人一个酷酷的背影。 他走出一段路。 “你走不走?”严墨的声音在问。 一瞬间陆廷还以为自己听错。他张着嘴:“……” “食堂关门了。” 严墨瓮声瓮气道。 他接着往前走。 看着不远处严墨的背影,陆廷眼底染上笑意。先是只一点点,然后蔓延扩大到他的脸上。 靠。 可爱死了。严墨。 陆廷兀自别过脸笑了好一会儿。 铁树开花了啊。 这不是不是铁骨铮铮的严墨头一回破天荒地肯跟他一起吃饭? 啊。可是眼下有一个问题。 因为他,并不是没吃晚饭来的。 早有预料到会被拒绝,所以他也就是在严墨面前随口那么一提,谁知道…… 前面已经走出一段路的严墨:“你到底走不走?” “哎呀……”陆廷轻声自言自语一句,随之跟上去:“来了!” * “那天是你带我去医务室的吗?”严墨问他。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食堂的长桌两边。 正在含泪吃今天第二顿晚饭的陆廷抬头:“嗯?” 外面暮色四合,月亮升起。食堂里也亮起了灯。不远处阿姨正在拖地,周围一片座位上说话聊天的声音里混杂着铁质餐具各种碰撞的杂音。 单手撑着一只不锈钢勺子,陆廷微笑着,准备接受来自严墨的道谢:“嗯哼。” 严墨先递过来一个袋子:“你的衣服,那天借的。还给你。” 陆廷接过来。 “洗过的?” “嗯。” 陆廷笑吟吟问:“你洗的?” 问完他自己先愣了下。 互相洗衣服这件事无疑是有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在的。 他们这个年纪,那些关系暧昧的男女生喜爱的活动之一就是找个由头,心照不宣地互相洗衣服。 普通的正常情况下,自己的衣服都洗不过来了,谁家好人还会无缘无故替另一个人洗衣服? 或许是嗅到对方的衣服沾上自己的气味很有感觉吧。 ——不知怎么的,陆廷只是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他刚才是不是不该顺嘴问那种容易误会的问题? 明明是自己的外套,此刻拿在手中却有了不一样的重量。 而也就是在他问完那个问题后,严墨停下吃饭,抬眼望向他。 “洗衣机洗的。” 陆廷:“……哦。” 放好衣服袋子,他抬头看见此时的严墨还在认真看着他的脸:“陆廷。” 陆廷一激灵,他差点忘了一件事。 严墨还喜欢着他呢。 他和严墨对视着。不、不是吧,这什么氛围,为什么眼神突然认真起来了,再加上严墨今天对他态度忽然反常,不会突然要跟他告白了吧?现在??…… 下一秒,严墨跟他道谢:“谢谢你。” 陆廷:“……不客气。” 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啊。 他到底在怕什么?也是啊。谁会选择无缘无故地在食堂告白啊。 总感觉,今天这第二顿饭吃得他有些撑。果然老话说得对。话不能乱说,饭也不能乱吃。 现在好了。 把自己撑到了吧。 严墨:“今天有点晚就算了。改天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陆廷的勺子动到一半,他停下来:“啊?” 忽然主动? 严墨这是在暗示什么?邀请他下次再两人一起吃顿饭的意思?…… 陆廷:“你请客是?” 严墨:“这是我的饭卡,里面还有156.3元。拿好。” 陆廷:…… 他就知道。 多少是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 想来应该是因为上次生病帮了他的事,严墨今天对自己才态度有所和缓。 主要是陆廷刚刚有一瞬还真以为严墨要跟他当场告白呢。不是,真有点吓人了。
第43章 日子充满了一种紧绷的松弛感,忐忑但又平常。四月的阳光还是那样耀眼灼热,像是和无数度过的复习的日子一样的,相同但又不同。 这时候离高考还有四十天。 吵闹如集市的课间。 班长从讲台上走下来,一路吆喝:“证件照——证件照——大一寸的一张一寸的两张。还有谁要交证件照~” 随着所有人短袖校服的上身,班上的吊顶大风扇也开始呼啦啦地日夜在全班人头顶转动。给平日里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上另一种夏天的声音。 随着黑板旁边那块众人日夜相对的倒计时板上的天数一天天减少,高考逼近,考生信息采集工作到了最后的阶段。 最近要填写上交的资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繁琐了。 “大一寸是多大啊能拿一张我比比吗?” “哈哈哈哈快来看这个傻叉,他拍成红底的了!” “啊?直接收一整版的照片不行吗我这个还得自己裁……” “……” 这样走一圈,又搜集上来了几个人的证件照。 “过了上午还不交的一会儿自己去办公室找班主任交哈!” 陆廷人回到了位置上。 他勾出椅子坐下,随手给刚交上来的几个学号打上勾。 整理着手头那一沓各式各样的证件照,陆廷粗略一看,差不多行了,可以交了。 厚厚一沓子,几乎班上的人证件照都在这里了,是按照学号顺序排好的。其中就包括—— 陆廷手上翻扑克牌似的动作几下,很快翻出来了其中严墨同学的证件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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