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清和沈常林一前一后,从狭窄的小路一直向前走,俩人分别提着黄白相间的花篮和果篮,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走得异常艰难。 原本早上出行时天空还是蔚蓝无云的,这会儿天公却不肯作美,召了厚密的灰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到了岳零的墓碑前,沈黎清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揉了一下。 沈常林不顾一身昂贵西装,蹲下身,用手掌拂去墓碑上的雪,雪花簌簌掉落,一部分则被他掌心的温度所融化,雪水在掌纹里流动,仿佛他们重逢之后的泪水。 “小零,我来看你了。”沈常林温柔地说。 沈黎清想说人都不在了你装这幅深情的样子糊弄鬼呢,可仔细一想,可不就是糊弄鬼。 他咽下想说的话,怕他妈听见了会怪他不懂事。 “小零,你看见了没有,我们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沈常林一边削水果,一边说,“他的眼睛长得很像你,还好他没随我……现在想想,我当初那副穷酸潦倒的样子,除了你谁还能看上我呢?” 沈常林给自己倒了杯酒,喃喃道:“你从来不喝酒的,我给你带了果汁,你最喜欢甜的,我带了挺多,你看……” 沈黎清站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想到这么多年来,沈常林来过几次为什么显得对这里这么熟悉 他不想承认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的答案,在他心里,沈常林是薄情的负心汉,这个概念已经在他脑海里深深地定义,无法撼动。 可是现在,他却有些恍惚,他分不清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究竟是做戏还是真情流露。 如果沈常林真的爱过岳零,那过去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该怎么解释 沈黎清走到他身旁,拿起地上的瓶子,给自己倒了杯酒,咕咚咕咚地闷了,食道里传来火辣辣的感觉,他却依旧觉得冷的彻底。 “妈,我来看你了。”沈黎清没怎么犹豫,直接跪在岳零的墓前,“这么久没来看你,不会怪我吧。” 想了想,他又无奈地苦笑一声:“其实我是故意的,我希望你怪我,然后到我梦里来骂我一顿,说我不孝顺,儿大不由娘……但是你一次也没来过,妈,你怎么还是那么心软你应该骂我的……” 沈常林看了他一眼,低下头。 沈黎清假装没看见他发红的眼眶,继续说:“妈,我今天把你老公带来了。” 洁白的菊花花瓣被风吹散了,沈黎清用手将花瓣拢了起来,闷声道:“看见没?我妈不想见你。” “黎清,别胡闹。”沈常林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酸涩不已。 沈黎清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当着母亲的面对沈常林嘶吼发疯,但真的到了这,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如果我妈心狠一点,知道你现在……”沈黎清嘴唇微微翕合,最终还是没把赤裸裸的真相道出来,而是道:“她就应该变成厉鬼,索你的命。” 沈常林苦笑:“你以为我不想沈黎清,你真当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大风刮来的你现在二十四,你知道我二十四的时候在干什么吗?我和那群合作商喝酒喝到吐血住院,为了一个不到十万分成的项目不眠不休,在工地吃沙子。你怨我没照顾好你们母子,我认,我是对不起岳零,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拼了命的证明自己,就是为了在你外公面前证明岳零没有嫁错人。” 沈黎清冷冷地看着他,终于还是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他知道一但开了这道口子,他们父子两人都会鲜血淋漓,“那瞿澜呢?我妈死了才多久啊你就另娶他人,如果你真的爱我妈,那沈书晚又是怎么来的”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声音如同寒冬里最锋利的冰凌,“我这手上的疤又是怎么来的” 沈黎清原本不想在他妈面前将这些年来最令他恶心,令他每每想起就会气的发抖的事实抖落出来。 可他气不过,当他看着沈常林在他妈墓前的样子的时候,有种和沈常林一块骗他妈的感觉。 他不想让他妈连死后都看不清沈常林的真实面孔,死后还惦记着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沈常林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极力平复了情绪,眼里带着血丝,“你今天非要跟我纠结过去是不是” 沈黎清没回答,沈常林却道:“好,好……你现在长大了,你想知道什么,我来回答你。” 沈黎清看着他,“你和瞿澜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和她认识的时候年纪还小,差不多像书晚这个年纪。”沈常林道,“你爷爷去世以前,我们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两家父母也曾提过定亲的事情。” “哦,那你怎么不娶她,偏要来祸害我妈?” 沈常林吸了口气,淡淡道:“我和瞿澜自幼一起长大,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会结为夫妻,直到你爷爷去世后,家里情况不复从前,原先的房子也卖了,我十几岁就辍学出去打工,瞿澜的父母也不再同意我们的婚事。” 沈黎清安静地听着,他盘腿坐在母亲的墓碑前,目光空洞洞的,沈常林说的这些,他没听过,也没人告诉过他,不知道母亲知不知道自己深爱的人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墓碑上的照片里,岳零容貌昳丽,微笑恬静,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沈常林看着岳零的照片,笑容透着苦涩,继续道:“我当时被老乡介绍去了一家建筑工地,但是被人骗了,我管现场管理要钱,他们不给,我就和他们打了起来。那个时候,正好赶上你外公和你母亲去视察,那天晚上,你母亲握着我的手,把钱塞给我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 他忘不了那天,岳零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夏天的晚风吹散了心口的燥热,岳零长着一张白净温柔的脸庞,美的像个天使,她毫不嫌弃他身上的血迹和污秽,将五千元塞进他手里,说:“你会比他们更好。” 他以为天使不会再光顾他可悲又荒诞的人生。 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那么戏剧性。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他去替人买咖啡的时候,在街角看到瞿澜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经过首饰店,瞿澜的笑容很甜美,二十出头的少女,明艳的像朵月季花。 沈常林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了瞿澜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看到瞿澜的时候,他是开心的,可瞿澜回头看向他时,眉头紧皱着,还没等他开口,瞿澜就把头转了回去,跟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微笑。 沈常林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跟踪他们,那个男人去取车的时候,他走了出来,瞿澜一转头看到他,吓得捂住了嘴,然后迅速朝他走了过来。 “阿澜。”沈常林有些腼腆地朝她笑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你跟踪我!?”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瞿澜噎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道:“我挺好的,你不要再来了。” 沈常林低着头,“那个男的是谁?” 瞿澜的神情有些闪躲:“我……我是被迫的,我父母逼着我和他相亲,我有什么办法。” “可是你说过,会嫁给我。”沈常林有些激动道:“你说过你喜欢我!” “我,我是说过,但是我父母不答应。”瞿澜怕他继续纠缠,只好说:“我也没办法,常林,我心里是想嫁给你的,只要你能拿出一万块钱,我就说服我父母同意我们的事。” “好。”沈常林握紧了拳头,“我一定攒够钱来娶你,你要等着我。” 瞿澜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嗯,我等着你。” 那天之后,沈常林拼命干活,一个人拿着两人份的工资,从天亮忙到深夜,他脑子转得快,人又踏实肯干,很快就做了工地的小头目。 当他握着一万块钱,忐忑而期待地回到他过去住的院子,才得知,瞿澜一个月前就和那个跨国商人结婚了,已经搬走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租的小旅馆里,痛哭流涕。 他消沉了很久,只能拼命用工作填补空虚的灵魂,直到有天,岳零的父亲出现了,这个普通人想见也见不到的成功男人,站在沈常林面前,甩给他一份协议,冰冷地说:“把它签了,我会给你你一辈子也花不完的报酬。” 沈常林愣愣地看着岳总,得知岳总要他和岳零结婚,并且承诺给他三百万的时候,沈常林拒绝了,他喜欢的人已经结婚了,他有再多钱也没用了。 听到他毫不犹豫地拒绝,岳总的神情竟然缓和了不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倒是真有点骨气,很少有人能拒绝这个条件。” 沈常林想起那天瞿澜身边那个男人对他露出的笑容,握紧了拳头,钱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一个人的尊严。 沈黎清听着这些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忽然想起外公那张严厉的脸来,他问沈常林:“那你后来为什么还是跟我妈结婚了?” “因为你奶奶得了癌症,需要一大笔钱。”沈常林神色平静,可沈黎清却仿佛能看到他当年的挣扎和痛苦,沈常林说:“所以我和岳零结婚了,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岳零生病了,我以为我和她会做一辈子相敬如宾却没有感情的夫妻,却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 “所以你从来就没有爱过她。”沈黎清冷冰冰地说。 “以前不爱。”沈常林不再避讳,他说:“我一开始甚至恨她,也恨你外公,恨他们把我的尊严彻底碾碎了,让我没办法抬起头做人。” 和岳零结婚后的一个月,沈常林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可他没想到,瞿澜会回来。 那天下午,瞿澜给他打电话,哭的声嘶力竭,沈常林才得知她结婚后的生活过的很不如意,那个跨国商人包养了不少情人,又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和人发生争执,得罪了当地一个很有权势的家族的小儿子,被人打成了植物人,而瞿澜的父母也被报复,住的房子被人蓄意做了手脚,酿成火灾,尸体被发现时已经烧成了焦炭。 瞿澜因为那段时间和丈夫闹矛盾离家出走而侥幸逃过一劫,她乔装打扮后连夜乘飞机回国,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给沈常林打了电话。 得知沈常林结婚后,瞿澜大发雷霆,斥责他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然后哭着闹着要跳楼。 沈常林无奈之下只好对她发誓,说自己和岳零没有感情,时间一到就会离婚。瞿澜这才作罢,拿着沈常林那些为数不多的积蓄潇洒快活去了。 沈黎清听的只想冷笑,他丝毫不觉得违和,因为瞿澜在他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他讥讽道:“你的眼光真好,你果然配不上我妈,你只配和瞿澜这种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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