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冉像一个称职的好丈夫,听到这话条件反射地掏口袋,手伸进去才想起来,“可我出来没带钱…” “没关系,我有,”梁季澄从裤兜摸出两块钱,“正好刚才那群人输给我的。” 梁季澄要了两根烤肠,五毛钱一根,每一面都撒了厚厚的芝麻,看上去相当诱人。他和江冉一人一根,边走边嘶哈着吃,走到家门口刚好吃完。 口腔里还泛着麻麻的感觉,梁季澄在江冉后背轻轻推了一下,“回吧,你今晚出来,你妈又骂你了吧。” “没有,我趁她睡着出来的,她不知道。” 梁季澄笑了笑,朝他挥挥手,往家走去。 江冉没有马上回去,他站在原地,只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从天而降砸的他头晕。 梁季澄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和蔼过,简直称得上温柔,温柔的他有点陌生。 看来阿澄还是在乎他的,江冉美滋滋地想,不然也不会请他吃烤肠,还关心他有没有被骂。江冉好了伤疤忘了疼,几乎立刻就把梁季澄平时凶巴巴的样子抛到了脑后。 后面一个月,梁季澄又去找了山猫几次,只不过每次都是在江冉不知情的情况下。除了打游戏,山猫偶尔也会带他去离得不远的一家录像厅。作为和游戏厅一样快被时代淘汰的产物,来录像厅的顾客人数寥寥,基本算是山猫的私人据点。大多时候他们会放一些港台或者国外的盗版电影,虽然质量不怎样,但胜在省钱,不用再去电影院出血了。 至于山猫是怎么搞到这些资源的,梁季澄没问过,他很清楚,山猫有自己的渠道。就像他曾说过的,混混的来钱方式肯定有别于正常人,上不了台面的交易,也不是他一个学生能轻易掺合进来的。 人生际遇奇妙,一个尖子模范生竟然和一群混混有了交集,就连梁季澄自己都没法定义这种关系——不是一路人,更谈不上什么朋友,只不过是平淡生活中追求的另一种刺激罢了。 日子忙忙碌碌,很快到了期末考试,被各科老师捧在手心的天才少年梁季澄又是毫无悬念的年级第一,而江冉虽然排名比上次进步了一些,但和好友比起来,依旧惨不忍睹,全班40个人,他排倒数第五。成绩拿回家后江冉不出意外挨了亲妈好一顿臭骂,虽然这些年下来,当妈的早就对儿子的学习能力有了清楚的了解,但每次成绩发下来后还是要鸡飞狗跳的闹一顿,恨不得整栋楼都听见她家的动静才罢休。 梁季澄趴在学校走廊的栏杆上,嘴里叼着棒棒糖,江冉站在他旁边,无精打采的,垂着脑袋看自己的脚尖。 午后的时辰本来就容易犯困,扑面而来的热浪更让人昏昏欲睡。梁季澄后背沁出一层汗,黏黏的贴在身上,像裹了层保鲜膜,甩都甩不掉。 不用说,他就能猜到江冉昨晚被他妈折磨了半宿,因为回回考完试都是如此,而他这样的状态至少得在假期开始后一周后才能恢复。 梁季澄一向自诩甚高,对于大部分成绩吊车尾的同窗们,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废物。他着实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连初中这样简单的课程都学不明白,那和白痴有什么两样。但是面对江冉的失落,他好歹生出几分同情,当然也仅仅只是同情,梁季澄对此事毫无办法,题也讲了作业也借了,他总不能把自己的脑子打包送给江冉。 “行了,别半死不活的了,”梁季澄把最后一点糖块嚼碎,精准的扔到垃圾桶里,大发慈悲道,“大不了暑假我再帮你补补习,就那几门课,我就不信给你讲不通。” “不用了,”江冉难得拒绝他,声音透着沮丧,“我自己看看书就好,谢谢你阿澄。” 你自己看的话,可能到中考也看不完,梁季澄想,不过他很体贴的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今天是开家长会的日子,江冉郁闷的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被派到楼下去接人。梁季澄没有家长可接,他本来想提前开溜,打两把游戏或者书店坐一会儿,谁承想还没等溜出校门,就撞上了班主任,被老唐叫去了他的办公室。 其他老师都上各自的班级准备了,办公室只有师生二人。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能说会道的班主任此刻竟然变得有些结巴,两只手搓了半天,不痛不痒的话铺垫了一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梁季澄实在看不下去,率先打破僵局,“唐老师,你要说什么直说就行。” 老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终于进入正题“那行,老师就是想问问,你家里除了奶奶还有别的大人没有?” 梁季澄微微皱了皱眉,他的家庭情况班主任是了解的,怎么会在这时候问这种问题。 老唐看出他的抵触,赶忙解释,“你别多心,老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着马上初三了,有些事情你毕竟还小,需要大人…” “没有,”梁季澄打断了,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就我和我奶奶,没别人了,都死了。” 最后那句话显得无比突兀,老唐愣了下,一时找不出可以接的话。 梁季澄忽然特别烦躁,火苗自心头而起,在五脏六腑乱窜,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他的拳头在口袋里握紧,又慢慢松开,“老师,你担心什么我知道,”他到底还是选择后退一步,毕竟平心而论,班主任说这些话是出于好意,“你放心,最后一年了,我知道轻重,不会给你,也不会给学校丢脸。” 说完梁季澄转身就走,没有一点犹豫,跨出办公室的大门时,他似乎还能感受到老唐在背后震惊的神情。 梁季澄没有再回教室,他径直出了校门,直到走出去老远他才停下,往路边树上狠狠踹了一脚。 细弱的树干无端承受他这一脚暴怒,瑟瑟抖了三抖,连带经过的行人都被吓了一跳,向他投来惊异的目光。 梁季澄毫不示弱,抬起眼,恶狠狠盯了回去。 不过两秒路人便败下阵来,估计以为遇上了什么神经病。 尽管老唐刚刚的用词十分斟酌,但梁季澄还是鸡蛋里挑骨头似的,从他的语气里品出两分同情。 也许班主任没有那个意思,也许是他太过敏感了,但于梁季澄来说,他这辈子最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别人的同情。 那是世界上最为廉价和无用的东西,像蛋糕里的苍蝇,没法吐出来,咽下去又觉得恶心。 曾经他不理解梁老太为什么要咄咄逼人,致力于和所有人交恶,直到他读懂了街坊四邻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惋惜,更多的是掩盖不住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面对苦难,有人不惜主动暴露伤口以获取更多的同情,有人则选择裹紧皮囊,宁愿化脓腐烂也绝不向外人展露——他们家的人,大概属于后者。 梁季澄冷笑了一下,家庭缺失如何,没有爸妈又如何,他照样比那些假惺惺关心他的人家里的废物优秀百倍。 去他妈的家长会吧,梁季澄把发下来的试卷揉成团丢到垃圾箱,这玩意儿放在别人手里是向父母邀功请赏的工具,在他手里就是百无一用。他去小卖部买了瓶汽水,两口就喝完了,又顶着老板嫌弃的目光在门口蹭了会儿风扇,最后决定去录像厅。 想想也挺可悲的,眼下除了山猫那里,他竟然想不到别的可以接纳他一团怨气的地方。 下午这个点,大部分时间山猫和他的小弟们都会在录像厅窝着虚度光阴。梁季澄刚到门口,已经能听见里面聊天嬉闹的声音,他推开门进去,正对着门口的台球桌松松垮垮围着几个人,山猫则独自坐在屋子最里面的角落,在看一部电影。 “赶紧把门关上,”小弟们已经习惯梁季澄的到来,其中一个喊他,“外面晒死了。” 山猫把电影按了暂停,看清来人后,冲他抬了抬眉,“怎么这个点过来,不在学校待着?” “不想待,就出来了。” 他绕过地上堆放的杂物,走到放映室。屋里面很暗,四面的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密不透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的味道。梁季澄习惯了外面的光线,骤然走到昏暗的室内,有些不适应。 “你看什么呢?”梁季澄问。 “春光乍泄,”山猫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要一起看吗?”
第11章 早在千禧年之初,梁朝伟和张国荣就已是红遍亚洲的国民偶像,但这并不妨碍梁季澄对这部优秀的电影作品只看了个一知半解。 影片内容他早就忘了,就记的两个男的从头到尾都黏黏糊糊腻在一起,加上听不懂的粤语和沉闷的慢镜头,像坐着一列永远到不了站台的慢火车,中间好几次差点睡过去。 与他相反,山猫倒是看得很认真,他静静地盯着屏幕,有几幕画面,梁季澄甚至能听到他发出很轻的叹息。 梁季澄惊奇地看过去,山猫的侧脸隐匿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他心头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本能的觉着今天的山猫和往日有些不同。 等到片尾字幕升起,山猫伸了个懒腰,再转过脸,又是平常吊儿郎当的混混样,仿佛刚才的忧郁文青只是梁季澄的幻觉。 “走吧,”他看似无意的在梁季澄膝盖上拍了一下,“到饭点了,跟我们吃饭去,小龙虾吃不吃?” 梁季澄摇头,这一下午的电影已经看的他筋疲力尽,比做题还累,“我回家了,”想想他又加了句,“谢谢。” 山猫挑了挑眉,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你这是在学校让人给带坏了,”他用玩笑的语气说道,“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要不是你收留我,我本来没地方去的,”梁季澄回答的很平静,“你平常看的不都是武打片,今天怎么看这种片子?” 山猫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道,“你觉得这电影怎么样?” “还可以吧,但是我没看懂。” “正常,”山猫笑了笑,说话的时候眼神落在梁季澄的胸口处,“还是小孩儿,再大点就能懂了。” 梁季澄不喜欢别人说他是小孩儿,他无意中看到过一次山猫的身份证,也就比他大个四五岁,以山猫的文化水平,大概率认识的字还没他多;更让梁季澄抵触的是山猫今天的状态,眼里总是夹着一丝模棱两可的暧昧…梁季澄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很不舒服。 “我走了。”他不愿在这多待下去,捡起书包,在一群混混的注目礼中出了门。 梁季澄到家的时候,梁老太正坐在板凳上摘豆角,看见孙子进来立马阴阳怪气来了一句,“哟,大学生回来了!” 这话放在别的家长嘴里是赞许和期盼,但梁老太说出来绝对有另外一层意思。 梁季澄没理她,他奶奶一天下来总要发几次疯,不是对他发就是对着外人发,比较起来,他宁可梁老太在家里发疯,至少能少给他丢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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