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个是错的? 江冉略加犹豫了,还是选了第一个。 梁季澄:“…” 梁季澄:“你第一次选的是对的。” 江冉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梁季澄把手里的笔扔到桌子上,劲儿使大了,笔从墙上弹回来,又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此时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笔捡起来,但是江冉不敢动,他怕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会引来梁季澄的暴怒。 他跟梁季澄相处多年,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梁季澄生气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不屑,类似于路上见到与自己无关的蠢人蠢事;第二阶段,就是持续性输出,包括但不限于斥责和冷嘲热讽,这个状态,梁季澄基本没在别人身上实践过,都是到第一步就到此为止了。 而第三阶段,就是像现在这样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光靠脸色就能把气压拉低到喜马拉雅。 如果把人比作动物,梁季澄就像一只矜贵的猫咪,很贵,一般人碰不得,而少数几个能亲近他的人,也只能顺着毛小心翼翼地摸,并且稍一不注意就可能被挠的血肉模糊。 这样类似暴君的性格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能跟梁季澄做朋友的,只有江冉一人。 江冉咽了下口水,做了半天思想斗争,还是以最快速度把笔捡了起来,同时摆出讨好的笑脸,“阿澄,你累了吧,要不咱们出去吃点东西,我…”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梁季澄猛地站起来,连带着椅子向后飞出去半米,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江冉被吓了一跳,也跟着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你早跟我说没听懂我就再讲一遍,你在那瞎写什么,骗谁呢!”梁季澄吼的一声比一声嗓门大,仿佛连带门板都在震动,“就你这样的还想考上高中,我看你学会认字就是个错误!” 说完他又嫌不解气似的,随手拿了个什么东西往地上摔。这次扔的不是笔,是江冉带过来的书,白花花的天女散花一样翻落在地上。 这实在有点过分了,江冉忍不住小声反驳了一句,“又不是我让你教我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梁季澄哪怕正在气头上听力依旧不减,江冉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自己辛辛苦苦熬了几个大夜准备资料,结果可倒好,全是他一厢情愿,人家根本不领情。 梁季澄啊梁季澄,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去他妈的,考什么高中,上什么学,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给我出去!”梁季澄把江冉往外推,江冉力气没他大,抵不过像个麻袋一样被梁季澄毫不留情丢出了门。 “阿澄!阿澄!”江冉在外面还不死心地拍门,梁季澄狠踹了一脚才让这声音停下来。 安静了十秒钟之后,门外传来渐远的脚步声——江冉似乎是下楼了。 … 还真走了啊! 好啊,走了好,有本事一辈子别来! 把人赶出去之后,梁季澄又一个人在卧室发了会儿疯,他把江冉带过来的书全部扔在了地上,又狠狠踩了几脚,本来连复习资料也想一起撕了的,但在最后一刻理智还是压过了愤怒,他想了想,没舍得下手。 这是他辛苦换来的成果,凭什么撕了,他就是白送给卖破烂的都不给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上哪找卖破烂的呢? 奶奶肯定知道,可要是把纸给她,百分百又得挨一顿骂,说他少爷身子仆人命,天天闲的没事糟蹋东西。 梁季澄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好像全身的血肉和力气都被抽取出去,只留下原身一具空壳,随便一推就能轻飘飘地倒地。 他望着满地狼藉,心里涌起一阵悲哀,书也扔了,脾气也发了,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忙活半天,最终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梁季澄鼻子一酸,生平第一次产生想哭这种情绪。 他狠狠拧了自己胳膊一下,试图逼退这丢人的眼泪,但是并不怎么管用,有液体从他的脸上划过,滴在裤子上,染成几个深色的小圆点。 就在裤子上的圆点即将晕成一片时,门外有敲门声传来,不多不少整整齐齐的三下,梁季澄悲哀的情绪被骤然打断,几乎立时竖起耳朵,他脑海里下意识弹出一个名字,果然接着的便是江冉的声音: “阿澄,开门。” 梁季澄手撑在床头,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不安的情绪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庆幸——但庆幸归庆幸,他没有马上给江冉开门,他们刚吵完架,如果对方来求和这么快就答应的话,会显得自己很廉价。 “阿澄,开门呀,”江冉没有放弃,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吃的。” 梁季澄的架子没有端的太久,他精准规划好时间,在第三次敲门声响起之前把门开开了。他心里还是缺少把握,怕自己时间抻的太久人又跑了。开门前他洗了把脸,确保眼圈没那么红肿了才敢见人。 江冉手里拎着好几个塑料袋,站的离门口有些距离,大概是怕梁季澄再把他赶走。 “你不是回去了吗?”梁季澄生硬地问,鉴于十分钟前他俩刚吵过架,此刻难免会尴尬。 “我给你买午饭去了,”江冉试探性走了一步,看梁季澄没有拦他,才放心进来,“买的都是你爱吃的,有牛肉粉,烧卖,还有汽水。” 旧厂区只在北门外有卖牛肉粉的店铺,离他们住的地方有将近一公里,这么短的时间一趟来回,江冉应该是小跑回来的。 梁季澄看江冉熟门熟路地将吃的摆上桌,内心起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也许他该给江冉道个歉,毕竟他刚才精神失常的像刚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大猩猩,而对方依旧不计前嫌给他带了午饭。 梁季澄长这么大没给人道过歉,说谢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江冉已经把碗筷摆好了…于是他失去了道歉或道谢的机会。 “你来吃吧…”,话说一半江冉停下了,他盯着梁季澄的脸不动,眉头皱了一下,接着走近了一点小声说,“阿澄,你哭了。” 被发现了?梁季澄警铃大作,条件反射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我没有!”他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别乱说,你才哭了呢!”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片刻后,江冉叹了口气,没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创可贴,“那要不,我先帮你把手包一下吧。” “什么,我…”梁季澄愣了一下,低头才发现自己右手多了个口子,已经不流血了,伤口变成了深红色,看起来有些可怖。 什么时候破的?他怎么不知道? “你扔书的时候割的,”江冉解释,“我当时就想告诉你来着…” 然后还没等说出口,他就被赶出去了。 屋子里还是很热,风扇的声音变得愈加清晰,规律的带着某种节奏感。梁季澄沉默了,他低着头,像一尊岿然不动的雕像,等再抬起来,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听到这话的江冉整个人缩了一下,好像受到了某种惊吓,他大概做梦都不敢想,这辈子能从梁季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对不起,江冉。”梁季澄重复了一遍,比第一遍坦然许多,心里像卸下一副重担,他注视着江冉的眼睛,“刚才是我不好,我没把问题讲清楚,还冲你吼,答应了不骂你我也没有做到。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13章 在梁季澄前十五年的人生中,无理取闹算是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每当他心情不好时,身边的人就要倒霉。 当然他身边的人也只有一个,就是江冉。 而梁季澄心情不好的理由可谓五花八门:天气太热了,早饭不合胃口,江冉老是借他的作业,江冉不借他的作业了… 从小兼具跟班和受气包两种身份的江冉早已习惯这种待遇,他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法,只要在阿澄发火时努力当个透明人就好了,反正梁季澄的火来的快去得也快,一般不超过五分钟就能恢复原状了。 “阿澄就是脾气急了点,”江冉总是一本正经向那些看梁季澄不爽的同学解释,“他人很好的,真的。” 脾气很急的梁季澄在这个夏天成功变身,成了脾气不那么急的梁老师。 这改变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容易,因为他需要在江冉露出那种蠢表情的时候,努力深呼吸三下克制住自己骂人的冲动,再挤出一个例行公事般的笑容,“没关系,我再给你讲一遍好了。” 梁季澄开了一瓶风油精放在桌子角落,既能防暑降温,又可以提神醒脑。 江冉不太喜欢薄荷味,被呛的打了好个喷嚏,他一只手捂住鼻子,“阿澄,把它离远点放不行吗?” “不行,”梁季澄往手上倒了一点,在江冉两边太阳穴涂抹均匀,他顿时感觉大脑一片清凉,像是要起飞了,“你以后再犯困就这么做,往脸上抹,很管用的。” 这个方法还是他从山猫那学来的,每次有小弟在场子里打哈欠,山猫都会丢过去一小盒清凉油,让他上一一边清醒清醒。 经过梁老师一暑假孜孜不倦的努力,江冉的学业总算在假期末尾有了点起色——他在梁季澄自制的暑期结业考试中拿到了七十分的成绩。 在算完成绩那一刻,梁季澄暗自松了口气,如果这次再不及格,他可能不仅要怀疑江冉的智商,还要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梁季澄批改试卷的时候,江冉有些忐忑地在床上坐着,直到梁季澄把笔放下,他才略带不安地站起来,准备迎接他的结果。 “做得还不错,”梁季澄收起试卷,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明天可以休息一天了。” 江冉就等着这句话呢,他高兴地欢呼一声,拽住好友的胳膊,“那我们明天看电影去吧!” 塑料厂内部有自己的电影院,一般有电影上映,都会给厂里职工发票,算是员工福利。当时周星驰的少林足球正在热映,隋文娟前天带回家两张电影票,被江冉要了过去,就是想和梁季澄一起去看。 梁季澄对电影爱好一般,奈何江冉一直求他,加上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于是点头答应了。 电影傍晚六点开场,下午他们先去了趟江边。 没有什么比在燥热的夏天去江水里泡上个把时辰更滋润的事情了,昨夜刚下完一场大雨,雨后空气闷热,充满了雨水和新翻的泥土混合的味道,路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水坑没有被蒸发殆尽,梁季澄和江冉,两个人趿着红色的塑料拖鞋,一路从旧厂区溜达到了江边。 盛夏时节,又逢暑假,只要不是天气特别恶劣的情况,江岸两旁每天都会有不少市民。只要是在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人,几乎不存在旱鸭子这个概念,甭管男女老少,都能下水游上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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