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外面的风景,时过境迁,对面的建筑从玩具店到小吃店再到如今的服装店,这家餐厅却像永远停留在了时光里,连桌椅的位置都丝毫未动。 “我记得咱们上次来是坐在靠窗边的。”江冉说着往那方向看了眼,那边坐着一对小情侣,在桌上拉着手,女孩子笑的满脸羞涩。看到这一幕,江冉不自觉也跟着笑了,他扬起头,像是陷入某种回忆,“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还来过一次。” “是吗,”梁季澄笑着问他,“感觉如何?” “我点了芒果蛋糕,还有海鲜焗饭,服务员说这是他家的招牌,花了80块钱,”江冉托着腮帮子,说得很慢很慢,“其实想一想,小时候感觉奢侈的东西,现在都能吃得起了,也不过如此。” 梁季澄没有对他的话发表意见,过了一会,服务员把他们点的冰淇淋送上来,依旧是芒果味的。他用勺子挖了一小块含进嘴里,等到芒果和牛奶的甜味彻底融化在味蕾,他说,“Café Luzzi。” 江冉的身体滞了一瞬,他的瞳孔放大,像是听到了不可能的事情。 “Café Luzzi,”梁季澄笑着重复一遍,“我在美国打工的那家咖啡店,你一定查过他家的名字吧。” 江冉没有说话,但是嘴唇在微微颤抖。 “那家店的老板是意大利人,叫阿尔菲奥,对我很好。”梁季澄伸手握住他,就像窗边的那对小情侣一样, “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快餐厅,每天刷盘子,从晚上十点干到凌晨两点,干了一个月,老板不光扣我的工资,还找人打我,我就跟他吵了一架,换了个地方打工。” 江冉闭上眼,两行泪水无声的从他眼角滑落。 梁季澄拿了张纸巾,替他把眼泪擦干,“阿尔菲奥听说我是留学生,就让我去前面招呼客人,说那样能帮我快速提高口语,而且给我的工资比原来高一倍,平时店里吃不完的甜品还让我打包带回去吃,帮我省了不少餐费,”梁季澄深吸一口气,“说真的,我特别感激他。” “后来我继续上研究生,不过换了个专业,念生物,”梁季澄冲对面的人眨眨眼,“有奖学金,但是生活费还是得自己掏,我就找了个助教的活,不用每天到处跑了,就在学校,帮教授改作业。” 江冉把不断渗出的泪水抹干净,问出了第一句话,“为什么不继续读计算机了?” “因为…觉得自己学不动了,”梁季澄轻轻叹了口气,“索性换条赛道试试,没想到真的读下来了。” 那时候的梁季澄,为了省钱,住的是最便宜的公寓,离学校有十几公里远,几乎每天都要跨越大半个城市上学。为了凑齐生活费,他白天上课,晚上打工,一天能闭眼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他刚到美国,还没过语言这个大关,没有朋友,又不像别的留学生可以拨着越洋电话向家人诉苦——他仅剩的家人已经离他而去,而唯一的爱人又被他亲手弄丢了。 那段时间,是他最孤独而又绝望的日子。 每当深夜,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打工的店铺,绕过路上不怀好意的流浪汉,回到那个阴暗逼仄的房间,听着隔壁常年酗酒的邻居发出尖厉的怪笑,那一刻,梁季澄觉得自己完了。 他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和明天,目之所及,只有公寓发霉的墙纸和漏水的天花板,他甚至想过一了百了。他有过怨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拥有一个强大的家庭作为后盾,可后来一想这些都没有道理,路是自己选的,没人逼迫他,哪怕一步步磨出了血,走的血肉模糊,都得咬着牙走下去。 “对不起,”江冉的内心痛到麻木,他近乎机械似地说,“要不是因为我,要不是你把钱给了我…” 梁季澄摆摆手,“不,跟那个没关系。” 比肉体的折磨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心态上的转变,从前梁季澄一直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子,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生有很大一部分“顺”是江冉带来的。他们分开以后,再也没人像江冉一样包容他,替他向这难缠的生活做出妥协。他像一颗满身粗粝的顽石,失去了保护,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捶打中变得光滑而温顺。 “其实…还有一件事,”梁季澄顿了顿,“我的手机刚出国就丢了,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中间我回来过一次,大概五年前,去管你卖给他店的老板要你的电话,但是你换号码了,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在纽约的超市里,被枪击声笼罩,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会有这一天了。 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藏了许多年。 ——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第61章 梁季澄的坦白,解开了江冉这些年所有的顾虑和疑惑,他释然了,完完全全的释然了,他不再痛苦,不再遗憾,他只想感谢老天,把他最珍贵的爱人再次送回他身边。 江冉不记得那天是怎样回的家,只记得自己哭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像是要把八年来内心积聚的情感全部发泄出来。再然后,不知是谁先动的情,他们深深拥抱,接吻,卧室里日光昏暗,两条身影交错重叠。 接下来的事,便是顺理成章。 他们纠缠在一起,抚摸着,恨不得将骨血融入对方的身体,他们互相渴求着,就如同渴求空气那般。浓重的爱欲在这一方天地燃烧,江冉紧紧地抱着梁季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最痛的时候,他忍不住叫出了声,但他是快乐的,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喜悦。 梁季澄餍足地抱着江冉,他浑身都是汗,但他不在乎。这么多年过去,他在床上的习惯一点没变,还是喜欢鸠占鹊巢,一人占据大半个床位,八爪鱼一样缠着江冉。 “你再挤我就要掉下去了。”江冉责怪地说了一句,不轻不重拍了下梁季澄的后背。 “掉下去我就给你当人肉靠垫。”梁季澄嘴上这样讲,还是箍紧胳膊把人拉了回来,两人因此贴得更近了。 “好了,你不嫌热啊。”江冉憋不住笑了,他想推开梁季澄,却被对方顺势抓住,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不许你走,”梁季澄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不许离开我。” 他像得不到玩具就哭闹的小孩子撒娇,江冉早就领教过威力,知道毛要顺着捋才不会炸,一只手摩挲着他后背的皮肤,摸到他凸起的脊骨,江冉像突然想到什么,轻声问道,“疼不疼啊?” 梁季澄:“什么?” “你说你刚打工的时候,老板找人打你,”江冉声音低了下去,“疼不疼?” 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学生,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被欺负了都不知道上哪说理去,没有人帮他,也没有人替他说话,那时候的阿澄,一定无助到了极点。 “你想听实话吗?”。 “嗯。” “其实我没吃什么亏,”他笑着说,语调里带着几分得意,“那个王八蛋派了四个人追我,我一个人把他们全干趴下了。” 江冉本来是躺着的,听到这话,他撑起半个身子,坐直了看着梁季澄。 “你不相信?”梁季澄又把他按了回去,“别看他们人数多,没一个能打的,有两个还没我肩膀高,还有个两百多斤的胖子,跑两步就要晕过去…我把他们甩掉之后,又从后门回了餐厅,把后厨的东西,锅碗瓢盆全砸烂了。” “你…”江冉再次震惊抬头,过了几秒没忍住扑哧笑了,行吧,不愧是梁季澄,无论在哪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那个老板呢?他没报警,后来也没找你麻烦?” 梁季澄叹了口气,“你以为是在中国啊,他本来就是黑在洛杉矶的,餐厅里问题一大堆,他比我更怕警察。” “其实这事也算因祸得福,”他接着说,“不离开第一家,我也不会去阿尔菲奥的店打工,”他顿了顿,“你也看不到我了。” 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梁季澄向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但经此一事,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找哪个看得顺眼的教拜一拜,作为对命运这项大礼的感谢。 “有机会你带我一起去就好了,”江冉说,“我想去那家店看看,顺便尝尝他们家的咖啡。” “等再过段时间,我在这边安定下来的,有时间就带你去,我答应你。”梁季澄想起白帮主说过的要结婚去找他的话,不由地笑了,“你要想喝咖啡的话,我在家也能给你做,我当初可学了不少手艺。” 时光好像一下子拉回了十年前,那间顶楼的出租屋里,他们也是如这般彼此挨着,依偎在一起,聊着琐碎的话题,就和这大千世界里所有的情侣一样,享受着平凡又真实的幸福。 “你多久再去省城,”江冉居安思危意识严重,刚刚品味完眼前,又不自觉担心起了以后的事,“工作那边,他们答应先让你休息一段时间再入职了?” “已经说好了,大概到七八月份吧,”江冉说这话时,梁季澄眼皮跳了一下,他使劲揉了揉眼,“到时候你要不要…”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停住了,梁季澄猛地意识到,他又犯了八年前同样的错误,自以为是地要求江冉放弃现在的生活,为他做出牺牲,丝毫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想法。 上一次他就是在这跌倒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没什么。”梁季澄摇摇头,把一肚子要说的计划甩了出去。他本来想带江冉一起去省城,哪怕自己出钱再给他开一家店也未尝不可,现在看来还是往后靠靠吧。要是江冉实在为难,自己也可以留下来,手头钱虽然不到能随心所欲的地步,但也足够他创业或者随便干点别的事了。 “阿姨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呢,”他换了个话题,“你要不先回去吧,我怕她看不见你着急。” 江冉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跟我一起去吧,晚上吃完饭再回来,她今天你可高兴了,一直跟我念叨你呢。” “明天吧,今天还有点事要处理。” 江冉走了之后,梁季澄打开电脑,输入一连串网址。他研究生时期跟随导师回国参加会议,认识一个在脑血管领域颇为权威的专家,目前挂靠在北京某家医院,只不过专家不轻易出诊,大多数时间都在做研究工作,每个月放出的仅有的几个号也是一抢而空,想见上一面难如登天。 国内是人情社会,想干点什么事都得求关系,梁季澄准备重新捡起这条线,趁这个机会,给隋文娟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他活了快三十岁,小半生的年纪,之前一直是江冉在付出,如今他也想为江冉做点什么。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或许是看在导师的面子上,对方答应的很痛快,给了他助理的联系方式,让梁季澄到北京之后直接找他,会安排他们到医院就诊。 梁季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冉的时候,他正在市场摆水果,把不太新鲜的果子拿下来,换更水灵漂亮的上去,让顾客看了更有购买欲。听到梁季澄的话,江冉连摊子都不要了,两眼放光,就差蹦到梁季澄身上,“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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