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收摊的时间比平常早了半个小时,七点半,江冉把摊位上零零散散的东西收拾好,对着已经无聊到开始逗狗玩的梁季澄说了声,“走吧。” 梁季澄连忙拍屁股起身,跟着江冉一前一后出了市场。 他走在离江冉一个身位的距离,偷偷打量前面推着自行车的身影,以此来揣测这些年的近况:从前少年的青涩已经完全被男人成熟的骨架取代,似乎是高了点,但还是没有他高,头发比以前长了,脖颈后面有一处大约两厘米的伤疤,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碰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就在目光灼灼几乎要将对方身体穿透的时候,江冉开了口,声音很轻,“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就前两天,”梁季澄心思回正,上前几步和江冉并排而行,“在省城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回来了。” 江冉哦了一声,没再多说。 他们毕竟分别了太长时间,差不多把彼此划进此生不会再见的名单,等到第一眼重逢的热潮褪去,剩下的那层坚冰似的隔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融化的。 尽管彼此都有无数的问题要问,但是在打破重重顾虑之前,谁也没有先跨出那一步。 又往前走了一段,梁季澄慢人一拍的脑回路终于想起来该说什么,“我去了你以前的店,老板说你盘给他了,但是他没留你的号码。” 江冉嗯了一声,“早就卖了,这边有房子嘛,看病也能便宜点。” “那阿姨现在还好吗?” “比以前强多了,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不过能说话也能走路,基本生活没问题了。” 俩人像第一次相亲,交换完这些基本的信息,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快到小区门口,江冉停下脚步,终于说出憋了一路,在肚子里打了十几遍草稿的话: “让你等了这么久,晚上还没吃饭,要不去我家吃点吧,我妈肯定也想见见你。” 梁季澄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的日用品还没买呢。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他的收获可比预想的丰富太多,至少江冉的工作地和住所都被他摸清了,不至于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找。 “改天吧,”梁季澄说,“我今天还有点事,明天再联系你。” 江冉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像挨了针的气球,瞬间散的无影无踪。 他竭力掩饰自己失望的心情,是他太唐突了,他想,哪有好几年不见的前任一见面就邀请人上家里去的,又或许是梁季澄刚刚的表现给了他错觉,让他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是这样吧,大概他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别的事情,今天这场相遇不过是意料之外的偶遇罢了。 同一时刻,梁季澄的心境却是截然相反,透着一丝飘飘然的喜悦,他拒绝邀请的原因很简单,他想利用这一天的时间,好好包装一下自己。 这世界上很少有帅而不自知的人,作为颇有自知之明的一分子,梁季澄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曾经他仗着底子好,不屑也懒得在打扮上多下功夫,每天即使素面朝天出门,也能收获一票追求者,如今年岁渐长,竟对向来引以为豪的外貌有了一丝危机感。还在美国时,他身边是一群卷王同事,每天一下班就往健身房跑,恨不得住在那里,这让本来没什么运动细胞的梁季澄迫于压力也办了两张健身卡,虽然没去过两次就被束之高阁了。回国后,费力气的事他是不想做了,不过能花钱解决的还是要多多益善。 第二天,梁季澄早早出门,先找了家看起来还算高大上的理发店把自己许久未打理的头发修了修,然后把从美国带回来的运动衣休闲裤都扔了,花重金购置了一批行头,甚至还让化妆品专柜的导购帮他挑了一瓶适合的香水。做完这一切,他像一只漂亮又骄矜的雄孔雀,拖着华美的尾羽,重新踏上追求配偶之路。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没人会故意彰显自己的落魄,即使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梁季澄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有意向江冉展示他来年在外奋斗的成就,然而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他赶到时才发现摊位上今天多了位不速之客,正背对着在和江冉聊天。 第三者的加入让梁季澄很是不爽,他步伐放慢,最终停在几米外的位置,定定看着,眉头蹙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他们热聊的架势,不像来光顾的常客,倒像是相识已久的熟人,男人身材高大,一手拎着刚买的菜和水果,一手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梁季澄刚热络起来的心思被一个极易联想到的猜测拉扯着一点点坠了下去,莫非… 没等他思维彻底跑偏,江冉先一步看见他,越过男人朝他招了招手,“阿澄!” 就在他因为这个称呼陷入片刻的恍惚时,背对他的人也转过身,这人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年纪,而且似乎有些眼熟。 “梁季澄!”男人惊喜叫了一声。 …什么意思,他们认识吗? “是我,宋朝,”男人嘿嘿一笑,抱起自己的小女儿,“老同学,不记得我了。”
第57章 梁季澄在记忆栏里搜索了半分钟,才把眼前的人和初中那个带他们去游戏厅鬼混的大傻个对上号。 不怪他忘性大,对梁季澄来说,从小到大身边的同学只能分成两类,江冉一类,其他人一类,除了江冉,别人都只能用萍水相逢来概括,他能想起宋朝的名字已经很不错了。 梁季澄和他握了握手,寒暄道,“好长时间不见,孩子都这么大了。” “结婚结的早,”宋朝挥挥女儿的小手,“来,糖糖,和叔叔打招呼。” 小姑娘一看就遗传了亲妈的性格,腼腆躲在父亲怀里,哄了好几声才蚊子般喊了声叔叔好。 梁季澄从善如流捏了把她的小脸,“你们一直住这边吗,怎么到这来买菜。” “是啊,我第一次在这看见江冉,也觉得很巧,这都好几年了,”宋朝高兴地说,“他还老跟我提起你来着,结果今天就遇见了!” “咳…咳…”江冉一时呛得没忍住,大概没想到宋朝这么轻易的就把他出卖了。 “要不这样,”宋朝一拍大腿提议,“今天干脆谁都别走了,咱们一起吃个饭,这附近有家酸汤火锅特别好,我请客!” 梁季澄和江冉对视一眼,彼此无言,又心有灵犀地否决了这个想法。 “要不改天吧,”江冉开口,“阿澄他刚回来,你…” “不改天不改天,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说好了咱都去,都去啊!” 眼看宋朝风风火火打电话订位去了,一秒钟都没耽搁,梁季澄在心里暗自叹气,看来今天的二人计划要泡汤了。 梁季澄常年待在国外,对国内人情往来的种种已然变得陌生,不过好在这几年的摸爬滚打已经将他磨平了性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牙尖嘴利,丝毫不给人留情面的“蛇蝎美人”,也学会了话留三分地,给彼此一个体面。 吃就吃吧,正好他还担心和江冉单独相处会过于尴尬,有宋朝这个话匣子在,不用担心话掉地上,就当给他俩的关系多一个缓冲了。 宋朝把孩子送回家,拉着两人到了目的地。如他所说,这家火锅店之火爆,要不是提前预定,根本排不上座位。他们在门外等了几分钟,直到上一桌包厢的人出来,才被服务员迎了进去。 “来,我先提一杯啊,”宋朝给梁季澄和江冉满上酒,再给自己倒上,“今天高兴,见到了老同学,多少年过去了,没想到在家门口能遇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为了咱们千里迢迢的缘分,走一杯!” 宋朝本来要拿白酒,在江冉的极力劝阻下才换成啤的,梁季澄酒量一直不太好,虽然不知道这几年过去有没有提高一点,但他喝的醉醺醺的样子江冉可是一直历历在目,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为好。 一整杯酒灌下喉咙,江冉被冰凉的触感激的皱了下眉,下意识往梁季澄的方向看去,发现对方也在悄悄看自己,目光相触,又心虚地撤了回去。 看来今天这顿饭,注定要吃的胃疼了。 饭桌上唯一的局外人宋朝对两人的眉来眼去毫不知情,还在大谈学生时代的见闻,“我记得当时阿澄就是咱们班学习最好的,”宋朝咂巴着嘴回忆,“每次考试只要有他在,别人想拿第一根本没戏…哎,我听江冉说你大学毕业就出国了,一直在国外混,怎么样,美利坚好不好玩,咱们的天才出去有没有给那帮小老外一个震撼?” 梁季澄淡淡喝了口酒,“哪来的震撼,在哪不是混口饭吃,无非是换个地方当苦力罢了,天天被那帮鬼佬压榨,不比国内好多少。” 他自小在旁人的赞叹中长大,向来不知谦逊为何物,对这些不要钱的赞赏也是毫不心虚的照单全收。但是人外有人这个道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适用的,当他从大学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并非永远是一群人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当他发现呕心沥血交出的论文不过是所有成品里最平平无奇的一篇,他才明白自己压根够不上一直以来所认为的天之骄子,靠小聪明取得的那些成就在别人看来也不过尔尔。他不是天才,不是神童,更不是被上天眷顾的万中无一的宠儿,只是为了生活奔波劳碌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 “嗐,能出去就很好了,至少比我们这帮人强。”宋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抬头看他,“那你在那边做的什么工作,怎么不继续待着,又回来了呢?” 一旁正吃菜的的江冉停下了,虽然眼神未动,但耳朵却灵敏起来,宋朝问的,也正是他所关心的问题。 “主要是医药方面的,在公司给人打打杂,都不是正事,”梁季澄轻描淡写地说,他不想透露遭遇袭击的事,便把话题引到了宋朝身上,“你呢,目前在哪高就?” “我跟你们这种天才可没法比,”宋朝笑了笑,“现在中介在给人卖房子呢,就那样吧,凑合干着…对了,你这次回来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住酒店吧,要是想租房子的话我手头有不少合适的,可以帮你看看。” “这倒不用,我已经有看中的房源了。” “是吗,那么快,在哪?” 梁季澄缓缓道出名字,正是江冉住的那个小区,昨天他们才在门口分别。 还没等当事人有所反应,宋朝先开腔了,“这不巧了嘛,江冉不就住那片,让他帮你找,你俩还能当个邻居。” “我…”江冉一张口,就感觉到梁季澄炙热的目光凝结在他身上,让他进不得也退不得,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变成了“我们那个小区都是小户型,没有特别大的,不知道你住不住的惯。” “没事,”梁季澄说,“我就一个人,要那么大的房子干嘛,够住就行。” 江冉抓着筷子的手陡然握紧,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心房,片刻后才缓慢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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