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嗅到了观泠身上的奶香。 观泠低眉顺目地签完离婚协议书,他抬起头,对上了盛焚周,他的前夫的目光。 他的前夫单手搭在沙发上,修长的躯体微微陷入沙发,前夫的手指覆盖一层冰冷的黑皮手套,手套搭在银色腕表上,敲了敲,如梦魇般令观泠开始腿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开始反胃了。 他捂住嘴,弯下腰,忍住干呕的冲动不想在盛焚周面前失态。 可盛焚周却冷冰冰地对他下了审判。 盛焚周说:“你怀孕了。” 观泠骤然睁大双眼,心脏彻底无法跳动,一张这些天难得被养出气色的小脸霎时间再一次变得苍白直接,卷发濡湿在面颊,遮住了他咬紧牙关的颤抖,他的大脑如设立了保护机制似的努力隔绝着盛焚周的话语,可他还是听见了,天旋地转里,痛不欲生里,他失神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摸着自己薄薄的肚子,鬼使神差的,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什么生命…… 这些天呕吐是因为……怀孕吗? 不……可是他每一次都吃了避孕药,不会怀孕的,不、不对—— 有一次,没有吃。 那晚巷子里,那晚,没有吃。 那晚,偏偏,不是和盛焚周。 是和——别的男人。 和一个他不知道是谁,却有着盛焚周的声音,一切都和盛焚周一样令他无比熟悉,以至于令他放弃挣扎的男人。 观泠的喉咙像是被镰刀扼住,他的脖子开始颤抖,像是被火烧了起来。 “不……没有怀孕……”观泠拔高音调,像是崩溃了,他呼吸急促,站了起来,每一个字都沾了血一样可怜,“不……” 他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声音细如蚊蝇,“不会怀——” “观泠,怀上小三的孩子,好玩吗?嗯……不对,是小三吗?你知道他是谁吗?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吗?不知道就和他做了,还怀上了孩子,观泠,你真的……太下贱了。”他的前夫像是觉得他这个模样很好玩,歪了歪头,长指抵住眉尾,古井无波的蛇眼微微上抬,盯着他。 “亲爱的,如果你的朋友知道你是因为出轨才被丈夫丢掉的,你的朋友,还会喜欢你吗?” 这时门外传来东西掉地上的声音。 观泠僵硬地抬头,看到白昼站在门外,高挑的身形背后是漆黑的夜,白昼给观泠买的巧克力蛋糕掉在了地上,白昼的五指咯吱作响,撑着门,指关节用力太猛,已经出现畸形的苍白弧度。 观泠看到白昼的双眼,对他,充满了厌恶。 观泠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保护住了肚子,他脑袋嗡嗡作响,连前夫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会所大厅里的霓虹灯变得很微弱。 外面下起了雨。 观泠瘫坐在地上,捂住肚子,缓缓抬眼,看着白昼朝他走来,白昼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他的脸。 他羞耻地要低下。 可白昼骤然道:“抬起来!” 他抬起脸,哭着揪着白昼的裤子,“我没有……我没有出轨……真的……” “滚!滚!你滚!”白昼往后一退,侧过脸,不看观泠,他胸膛剧颤,慢慢地吐出一抹沉重的呼吸,他捂住脸,低着声音说:“我这辈子,最讨厌出轨的人……观泠,你今晚……就搬走吧,以后,都不用来了。” 观泠麻木着睁着一双眼,看了白昼很久。 白昼慌乱地移开目光,语气加重了,“别逼我赶你走……你不是怀孕了吗?你不怕孩子出事吗?!那就自己走!快走!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观泠离开的时候没带走什么,他来的时候空荡荡的,走的时候却还多了一些钱,和一只白昼买给他的兔子玩偶。 他前几天跟着白昼学会了打出租车,知道该怎么和司机进行交谈,上车时进行得很顺利,于是不用冒雨在夜里步行了,少受了太多苦,可,有些苦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白昼依靠着门,他捂住眼,等观泠走了才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白昼当然知道观泠很难过,难过到极点,几乎崩溃。 离婚、得知怀孕,怀的还不是丈夫孩子、可他是无辜的,却被朋友厌恶地赶走、再一次流离失所,在眨眼间,这些足矣让人陷入绝望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在观泠身上,观泠怎么承受得住……脸上已经傻得没有一丝表情了,连痛都感受不到了,像是一条堵满车的小路,拥挤之下彻底瘫痪了。 观泠太天真了,把白昼当成朋友,可白昼轻而易举就丢了他,告诉他,你太脏了,没人愿意和你在一起。 可白昼没有这么想。 可白昼没有办法留下观泠。 他没办法…… 观泠离开后,白昼苍白着脸,俊秀的五官满是入骨歉疚和恨意。 他五指紧攥着手机,对着那一边的盛焚意说:“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他赶走了……你答应我的话要作数。” 盛焚意的声音很冷淡,可白昼听出了他的愉悦,这份愉悦刺痛着他的神经。 “当然,我会让谢兰音找不到你,永远找不到,你可以躲一辈子。”盛焚意的声音像是艳鬼般传入他的耳,“如果你还是不安,我替你,杀了他都可以。” 白昼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疯子,那是你亲弟弟。” “那又怎么样。”盛焚意无所谓道:“为了观泠,我可以做任何事。” 白昼挂断了电话,挂断之前,他对盛焚意说:“对他好一点。” 盛焚意没有回答。 他随手将手机扔在桌上,坐在椅子上,头顶一束微弱的灯光垂直照在他身上,冷白到没有一丝情感的光像是一条蛇将他的躯体笼盖起来,他抬起手指,摸着他的唇角,将古怪的笑意抹掉了,这张艳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凌厉美貌的脸上再一次毫无情绪,清冷如仙。 外面还在下雨,握手楼久经失修,屋内的墙壁自上到下流淌进潮湿的雨水,蜿蜿蜒蜒地,与一滴一滴的血混在一起,又被地板的缝隙吞食了。 盛焚意还住在这栋握手楼里的这间出租屋里,像在等什么人。 墙上的表慢慢动着,盛焚意收了那把尖锐的刀,他把袖子挽下来,遮住了一道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三秒后。 出租屋被敲响了。 他面无表情站起来,将刀藏起来后,才打开门。 门外是浑身沾满雨水,双眼空洞的观泠。 “盛焚意,我无处可去了。”观泠捂住肚子,他弯着腰,不敢看盛焚意的脸,他的哭声掩埋进外面的雨水里,滴答滴答,可怜绝望。 “你可以收留我吗?”观泠呜咽道。 盛焚意没有让观泠进屋,他冰冷地盯着观泠的肚子,“我为什么要收留你?” “怀孕……”观泠忽然抬起脸,满脸都是泪水地望着盛焚意,乞求又悲哀地说:“我怀孕了……” 盛焚意,我怀孕了……我被丈夫赶走了,被朋友赶走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求你…… 救救我…… 盛焚意利落道:“你要打掉他么?” 观泠一愣。 他后退一步,惊恐又不安地远离盛焚意。 他不想放弃这个生命。 “我不知道……”观泠的声音太轻了,在漆黑的走廊里像是幻觉。 可盛焚意五指收拢,像是把观泠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握住,藏了起来。 “谁告诉你你怀孕了?检查了吗?”盛焚意将门推开,他进了屋,站在屋里对观泠歪了歪头,“还不确定有没有怀,等检查了以后,再做决定吧。” “如果……真的怀了……” “舍不得打掉。”盛焚意说:“那就生下来。” “我没有钱……我养不起孩子的……意意,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如果我真的怀孕了,孩子该怎么办……” “别怕,生下来。” “我不会养孩子……” 盛焚意垂眼,“我养。” “连你带孩子,我都养。”
第二十五章 盛焚意,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以前那样狠心地拒绝你,你却一点也不恨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观泠鼻尖哭得通红, 他还在抽噎, 他的皮肤淋了雨,雪白变得湿漉漉的,像是被涂抹一层毫无光泽的冰霜,他即将麻木地死掉,却在听到盛焚意的回答后,他的大脑像是爆炸了一样嗡嗡作响,他太笨了, 大脑无法回应他的情绪,在失神片刻后, 他的眼珠慢慢有了一点泪水。 他站在走廊外, 向里看着盛焚意所居住的这间出租屋。 出租屋很小很旧,窗外雨水绵绵, 屋内墙壁潮湿地剥落一层干枯的墙皮, 水泥久经岁月与贫穷,淅淅沥沥沿着光秃秃的墙壁落满墙角,像是一群死掉的年幼蜘蛛,家居很少,装饰更无, 电灯也昏暗,一个小小的灯泡仅仅悬坠一根细线地挂在客厅天花板的正中央,窗户不隔风, 夜风吹进来,风和光在室内剧晃。 盛焚意在这贫穷的风暴中心没有一丝表情, 身穿一件白衬衫,身形瘦高,面容冷清,和记忆里那个少年一样孤高。 可观泠知道盛焚意经济条件不好。 盛焚意年幼时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备受厌恶,他的父亲去世后也没有为他留下一分遗产,学校时成绩顶尖得好,可因为观泠当年舍不得他离开,他自愿放弃了出国保送的机会,陪着观泠把高中又读了一遍,后来……后来他对观泠告白了,观泠拒绝后,他们整整两年失去了联系,再一次重逢是在一个月前,盛焚意成了一位医生,可工资并不高,不然不会多打一份工当家庭教师,也不会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小区。 观泠曾经不知人间疾苦,可这些天他在努力工作,他明白几百块原来很多,很难挣,可养一个孩子远远不止几百块,这是一笔很难承担的费用,他养不起,他也不敢对前夫要钱……那太不要脸了,他没有办法了,他只有盛焚意了,他知道自己没用,出了事只会找别人,从来不会自己解决问题,可他……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的心性远不如别的成年人坚韧,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可小孩子也会很懂事,也很乖。 “不进来?要睡在走廊吗?”盛焚意打断了观泠可怜的哭声。 “可是……意意,我、我……”观泠连忙擦了一把眼泪,不抽噎了,才小声极了地问:“我……我、我住在你家里、你、会不会、困、困扰?” 盛焚意歪了歪头,乌墨般的长发垂落肩侧,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觉得无法回答。 观泠在盛焚意的沉默里快要哭出来了,他害怕盛焚意突然后悔,说不要他了。 盛焚意却说:“不会。”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观泠恨不得……给盛焚意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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