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丈夫的卧室。 丈夫还没有回家,他小心翼翼推开门,生怕损坏到任何一点东西,他也不敢弄脏,进门前把拖鞋脱掉了,光着脚走进去的。 卧室里很黑,可未经允许观泠不敢开灯,幸好窗帘开着,透过落地窗外的昏沉月色,勉强可以看清室内。 丈夫不喜华丽,卧室装修风格是压抑的黑白色,地板冰冷,他走上去瑟瑟发抖,一直到了床前,他抬起头,将手中小的结婚照举起来和床头悬挂的那个用白色雕花边框装潢的巨大的结婚照做了对比。 丈夫卧室这张结婚照里观泠跪在地上,他穿着华丽雪白的婚纱,白色蕾丝蒙住眼睛,红绳系住两条手腕向上提起。 丈夫卧室的这张结婚照里,只有观泠一个人。 而盛焚意给观泠的这张结婚照,却是两人的,除了身穿婚纱跪在地上害怕得哭泣的观泠,他身后竟然还有一个男人! 照片上,男人西装革履,身形高挑,面容却被火烧了,像是用烟烫得,恰好只把脸烫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看不清丝毫的五官,可通过男人手上戴着的那个婚戒,观泠知道,这是他的丈夫。 观泠一瞬间无法思考,他呆呆望着照片上的丈夫,歪了歪头。 良久,观泠木讷又愚笨地想,这个结婚照他一直以为只是他一个人拍的,原来拍的时候他丈夫就站在他身边吗?可为什么盛焚意会有他的结婚照?为什么?不是两年没见?为什么他会有连自己都没见过的结婚照呢? 观泠坐地上,手里攥着盛焚意给他的结婚照,他望着丈夫那被烧毁的面孔。 为什么要烧脸呢?照片是被盛焚意烧得吗?为什么烧掉?怕别人知道他丈夫的真面目吗?谁、是谁…… 他的丈夫究竟是谁?! 他面色一白,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他连滚带爬起来,将照片塞进兜里,然后翻箱倒柜在丈夫的卧室里找东西,他自结婚以后从来没见过的结婚证竟然轻而易举在衣柜的第一个抽屉里的最表面就找到了。 他颤抖着手,慢慢地打开第一页,他和丈夫的结婚证明那一栏里,丈夫的名字上被一层横条白纸贴着,观泠从左到右慢慢撕开,上边写着—— 盛、焚—— 观泠呼吸一滞,他不敢看了,呼吸急促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要去看最后一个字。 正当要看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身后传来丈夫阴冷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观泠惊叫地抬起头,结婚证一下子掉在地上,窗帘被自动关上了,眼前一片漆黑。 观泠下意识后退,被吓得退到墙角,丈夫仍对他步步紧逼。 窗帘并不是百分百遮光,月光透过布料,层层叠叠地落进卧室,月光冰冷森白,观泠隐约看见了丈夫的面部轮廓,甚至那么一刹那有看到一双与盛焚意近乎完全相似的狐狸眼。 “你到底……是谁?”观泠颤着嗓子,绝望道。 丈夫在他面前停下,愉悦回答:“我们睡过那么多次了,你该是世界上最清楚的我是谁的人才对——” 观泠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告诉我!你、是、谁!” 这一巴掌太狠了,直接扇得观泠手心烧红,扇完后他理智了一点,顿时唇瓣剧颤,被后悔吞噬。 丈夫却笑了笑,"扇爽了吗?没爽,就继续。" 他说完,冰冷的手指一把扯住观泠的手腕,把妻子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吻了吻妻子打红的掌心,“不理我?生气了?” 观泠不敢讲话,整个躯体都僵硬了。 丈夫叹息道,似无奈,似宠溺,“这么想看我的脸,你就看吧。” “只要你想看,亲爱的,我什么,都给你看,我的长相,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躯体,我的内心,我的财富,我的地位,我一切都给你看。” “现在,你可以去把灯打开了,灯开了,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把我看一遍吧。”
第十九章 灯开了, 观泠眼前不再黑暗。 两年了,他终于看清了丈夫的面容。 盛焚意总神色冷清,无欲无求, 五官却极致艳丽, 乌发披肩,狐眼红唇,美得雌雄莫辨,又太过锋利,极具攻击性的美丽令他看上去像一只慵懒危险的狐。 而观泠的丈夫,却与盛焚意截然相反。 观泠咽了咽嗓子,他怯怯抬眼, 怀疑又不安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身形高瘦, 长相非常正人君子, 刀削斧刻般立体的英俊面容里没有一丝邪气,眉眼深邃, 古井无波, 成熟压迫,琥珀色的眼珠狭窄如蛇,暗藏着独属上位者的傲慢,男人连鼻梁的弧度都是直直一条挺立的线,勾勒入唇珠时也毫无柔和, 利落、无情,杀伐果断,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他的脸颊上被扇了一个巴掌印, 力道确实有些狠,现在还没消红。 观泠下意识五指微屈, 他望着男人的脸,心中充满茫然。 丈夫…… 眼前这个男人,他真的是自己的丈夫吗? ……真的吗? 观泠在看清丈夫的长相,得知他不是盛焚意后,他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冒起了冷汗。 男人被观泠盯太久了,他像是有些不耐烦,声线低沉,如质问,“看够了吗?” 观泠睁大一双圆圆的眼睛,还没有回过神。 男人抬手捏了捏观泠的脸颊,很白,很软,也很瘦,“回答我。” “……啊!”观泠吓了一跳,细声叫了一下就往后跑,他下意识觉得男人要扇他脸以做报复…… 退到角落,暂时安全了,观泠胸脯微微起伏,颤抖着看着男人。 男人站在原地,没有追回来,他歪了歪头,额前乌发稀碎散落下来,遮住狭长的眼,毫无光泽,阴郁沉闷,这时,男人的手背青筋微微隆起,指尖轻抵银色腕表时发出如倒计时的警告声。 这声音让观泠吓得双腿一软,他捂住自己的脖子,感受到喉管的震动时,他一时疼得无法呼吸,他不敢看男人了,僵硬着低下头继续往后躲,可脚尖碰到了一个锋利的、像是硬质纸张的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之前掉在地上的结婚证。 页面摊开,刚好是他和丈夫的结婚登记的那一页。 丈夫的名字也彻底露了出来。 观泠眼前都是泪水,他费力地模糊看清上边的三个字。 盛、焚—— 周。 盛焚周。 盛焚周? 观泠讷讷地盯了这三个字很久很久,久到盛焚周,他的丈夫站在了他面前,俯身把结婚证捡起来,合上了,用结婚证的一角抬起他的下巴与之对视时,他才回过神。 不是盛焚意。 从头到尾,都不是盛焚意。 而是盛焚周。 他的丈夫叫盛焚周。 “下楼,吃饭吧。”盛焚周对观泠说。 观泠不死心,或是疑虑尚存,他悄悄去看盛焚周手里的结婚证。 盛焚周冷冷看了观泠一眼,观泠连忙低下头。 盛焚周随手把结婚证扔在床上,就朝门外走去,临走时他把卧室灯关掉,扯下领带丢在地上,观泠下意识跟上去要把领带捡起来蒙住自己的眼。 “不用了。”盛焚周倚靠着门外墙,半个身子被走廊洁白灯光笼盖,余下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他格外宽容地对观泠说:“既然都看见我的脸了,以后,都不用戴了。” 观泠愣了愣,才沙哑着哭腔,说好。 盛焚周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很古怪,并非真情实感的人类情绪,更如机械编码的死板冰冷,他在门外的光里,偏过头,死死盯着卧室一片漆黑里的观泠。 “看到了我的脸,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盛焚周歪了歪头,指尖轻搭小臂,肌肉线条有力而冷漠,“观泠,我是不是长得很难看?” 观泠连连摇头。 盛焚周叹息道:“那是我年纪大么?为什么你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个,这两年来,我才不愿意让你看见我的脸啊。” 观泠听到这句话,才有些放下戒备。 “您长得很好看……是我,第一次见到,不太习惯,而已。”观泠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很好看。”盛焚周自言自语重复一遍,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观泠,我很好看。” “嗯。”观泠点了点头。 盛焚周神经质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在怀疑我什么呢,比如,怀疑我和别人……长得一模一样,或者,是同一个人。” “没有。”观泠摇了摇头,他焦急辩解,“您不要多想……” “我不多想。”盛焚周说,“亲爱的,你还有别的问题吗?除了,问我到底是谁外的问题。” “没有了,是我误会您了。”观泠心里酸涩,他不敢告诉丈夫实话,不敢告诉丈夫,他在怀疑丈夫和盛焚意是同一个人,今夜种种都表明他的丈夫不是盛焚意,只是盛焚周,一个险些撞名的,素不相识的人。 素不相识? 真的吗? 如果素不相识,为什么盛焚意会有他和丈夫的结婚照? 是丈夫给盛焚意的吗?为什么要给…… 观泠不敢问,默默咽下一肚子疑惑,惶恐极了地跟在丈夫身后下了楼。 大厅里水晶吊灯悬挂高楼,光影瓢泼里,观泠被强烈的光刺得眼睛有些疼,他丈夫走在前面,似有所感似的放慢脚步,高大的身躯在观泠前面,替他挡了些许光。 等坐在餐桌前,观泠第一次和丈夫在同一张桌上,不用任何遮挡物,光明正大地吃饭,他心神不定,眼珠怯怯瞧着四周。 厨师,女仆,管家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们甚至不惊讶为什么他们的主人不让观泠戴眼罩了。 盛焚周神色淡淡,慢条斯理饮了一口红酒,盛焚周面前那盘牛肉鲜红欲滴,半生不熟,如吸血鬼的血腥美食…… 原来,丈夫平日里竟然吃这些东西吗? 观泠忽然想起来,以前丈夫回家,要求他与之共进晚餐时,他总被丈夫亲手蒙住双眼,然后坐在丈夫的腿上,被丈夫一口一口喂着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食物。 ……难道他以前吃的,和丈夫今晚吃的东西是一样的吗? 观泠的手里紧攥刀叉……他看着自己眼前这桌子,面前没有他的食物。 他是要吃丈夫盘子里的吗? 他忽然有些反胃,他捂住嘴,死死咬住唇瓣不敢发出声音。 在这栋华美无比的别墅里,死寂可怖,没有一丝一毫人情味,观泠一瞬间产生戒断反应,恨不得立马找个东西把眼睛遮起来什么也不看…… 他坐在丈夫一旁的座位上,眼前是烛火袅袅,昏黄暧昧,玫瑰花糜烂摆在花瓶里,观泠看了一眼那枝玫瑰,想起白日里盛焚意送来的玫瑰花,他忽然愧疚极了,像是背叛了自己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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