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玄幺挣不开林皆,撑着手肘缓慢爬着,拼尽力气去够那倒在一旁的凳子。 “幺幺,让老师好好疼疼你……” 迟玄幺扒在地上,指尖用力得泛起白,他的舌头被自己咬破,口腔里全是难闻的铁锈味。 惶恐和痛苦压在他身上,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几步路,他却好像要耗尽一生的力气去匍匐。 “砰—-!” 只听一声巨响,凳子稀零巴落地撒在地上,林皆捂着满是血的脑袋倒在地上,痛苦地叫喊着。 他没想到一个看着瘦瘦弱弱的孩子下手竟然这么狠,一时松懈让他钻了个空,林皆只觉得天旋地转,痛得险些晕过去。 迟玄幺连忙从他身上翻出钥匙,冲到了门口,他的手一直在颤抖,钥匙对了好几次才插进孔里,他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外面雨势渐大,黑夜在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迟玄幺没有犹豫,只身闯进了瓢泼大雨中。
第22章 流言 迟玄幺第二天早上没有去上课,他背着书包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逛了一节课,担心学校的电话会打到家里,被奶奶知道,犹犹豫豫还是决定回学校。 他进教室的时候刚好是下课,原本热热闹闹的课室在他进来的时候忽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怎么还好意思来,林老师都伤成那样了!” “是啊林老师平日里对我们那么好,他怎么能……听说失血过多,差点儿没救回来!” “不是报警了吗,警察叔叔怎么没把他给抓走?” 迟玄幺垂下视线,捏了捏自己的书包带子,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只是他还没走近,他的同桌忽然连人带桌挪了出去,跟他的位置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迟玄幺顿了顿,没去看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老师,男生忽然举手喊道:“老师!”他站起来指着旁边的迟玄幺,“能不能帮我换个位置,我不敢跟他坐,万一他哪天对我动手!” “那你搬到其他组后面坐着先,到时候老师再给你调整下。”老师扫了眼迟玄幺,摇摇头叹了口气,对他说:“迟玄幺,班主任让你现在过去一趟。” 迟玄幺到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有几位领导走了出来,校长见到他,眼神似乎有点气愤,对里面的一个女老师说:“这种问题学生,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班主任连连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后,将迟玄幺带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迟玄幺,昨天晚上的事情……”班主任推了张凳子出来,示意他坐下:“闹得挺大的,林老师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你怎么能因为林老师对你指责了两句,就动手打人?” “老师我……”迟玄幺张了张嘴,被她打断。 “你知不知道万一林老师晕过去,没人发现他,他昨晚很可能就死在学校里了,迟玄幺,你这是在犯罪知道吗!”班主任手上的笔在桌子上狠狠地点了点。 迟玄幺的心脏也随之重重地砸了砸,他盯着桌面被笔尖敲出的凹痕,握紧了自己的手。 “你现在叫你家长过来。” “我……”迟玄幺的声音有些颤抖,低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没有父母。” “算了,”班主任带他没多久,她现在也不想去纠结迟玄幺到底有没有撒谎这个没意义的问题了,摆摆手说:“来不来都一个结果,刚才校领导对这件事组织开了个会,林老师不追究你的责任,但是不代表学校会放过你,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校规,对学校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件事要是被传出去,万一学生家长闹起来,那就……” 她见迟玄幺脸色有点苍白,顿了顿,将语气放缓:“迟玄幺,不是老师不帮你,是老师实在帮不了你。” “这份退学通知书,你带回家给家长签字,这两天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 迟玄幺紧紧攥着手上的通知书,轻轻将办公室门给带上。 门不隔音,里面的议论声清晰传了出来: “现在的孩子怎么回事啊,小小年纪戾气这么重!竟然将人打成那样!林老师也是心地太善良,换做是我定要他们负责所有医药费,然后再将他交给警察关上几天,好好教训一下,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长大了那还了得?” “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最容易出问题了,就他这个年纪,身边也没个人管,能学好吗?” “啊?我一直以为他是孤儿,我记得他所有资料上有关父母的信息都是空白的,家长会也是一次也没来过。” “我听说有个母亲在外地,一直没回来过……” 接下来的话,迟玄幺没去听,木纳地抬起了脚步。 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受伤了没,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动手打人,而且打的还是自己的老师。 一位是受人爱戴,德高望重的优秀教师,一位是性情古怪,顽劣不堪的问题少年,换做任何人都会做一个理性的选择。 林皆三两句就扭曲了事实,流言蜚语像是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他纵使有心,也百口莫辩。 校道上,细雨随着冷风到处摇摆,迟玄幺打着的伞形同虚设,不一会儿身上就淌湿了大半,冰凉的雨水渗进他苍白的脖颈中,他深一脚浅一脚踩进了雨水里,像是没有知觉般走着,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校园里的学生们成群结伴,在雨中追逐打闹,热烈而天真,他们摔疼了有人哄着,犯错了有人宠着,永能得到他人的疼惜怜爱,被视为掌上明珠。 然而这个年纪该拥有的美好,都不属于迟玄幺。 他突兀地来到这个世界,显得跟一切都格格不入。 迟玄幺低着头,眼神淡淡地盯着水面上映出的自己。 为什么…… 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风中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迟玄幺猛地抬起头来,看见不远处的住着拐杖的老人。 老人衣物单薄,双目紧闭,嘴唇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紫,伸着拐杖颤巍巍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小声地问旁边的路人:“请问这里是江城一中吗,你们认识迟玄幺吗……” “奶奶———!” 迟玄幺眼眶红了红,扔下了伞,朝她奔去。 老人身材瘦小,宽大的衣物下就只剩一堆干瘪的骨头,迟玄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却觉得无比的温暖充实。 “好孩子,别怕,奶奶来了……”老人笑了笑,干燥粗糙的手抚上了他的发顶。 她一个腿脚不便的盲人,因为一通电话,鼓起勇气,走出了在她失明八年间最遥远的距离。 迟玄幺不知道她走了多久,更不知道她怎么摸索过来,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个爱他的奶奶。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溃决而出,他终于像个有依靠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妈妈为什么不要幺幺了?” “幺幺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 迟玄幺在她怀里泣不成声:“幺幺会改的,一定会改……可是她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 “幺幺乖,别哭了昂,”老人轻轻拍着他后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轻声道:“奶奶会一直陪着你的。” 迟玄幺一直将她的承诺放在心上,可惜没几年,奶奶食言了。 当天晚上,奶奶给迟玄幺的妈妈打了通电话,狠狠地将她骂了一顿,迟玄幺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地坐在门口,听着奶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你这个女人,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母亲!幺幺当年才几岁!你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要不是幺幺找到我这来,你是想让他饿死在家里吗!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你八年都没回来过,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让要幺幺一个人面对吗!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你给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谁稀罕你那点破钱,明天你必须回来一趟!” 奶奶一向和善慈爱,说话温声细语,迟玄幺还是头一次听见奶奶这么生气,他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上,一宿没睡。 第二天,迟玄幺接到了电话让他去学校,到了办公室时,见到班主任笑呵呵地出来迎接他:“幺幺啊,你怎么不告诉老师,你爸爸是省/委/书/记呢?来,快进来坐。” 迟玄幺听见“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微微一惊,抬头朝里面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转过身来,他身材已经有点发福,但是眉目间的眼神很是犀利,迟玄幺的视线跟他对上时,不自觉地闪躲了下。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男人见到他,忽然收起身上的锋芒,对他笑道:“迟玄幺,过来爸爸这。” 迟玄幺坐在旁边,他们谈了些什么,并没有听进去,只是大概知道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他可以选择留在学校。 面对流言蜚语,男人也照顾他的感受,坚持让他转到更好的学校。 迟玄幺看了眼谈吐风雅的男人,只觉得有些恍惚,父亲这个角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了。 男人似乎很忙,事情解决完后客气了几句就要走。 迟玄幺正准备追上去问问妈妈在哪里,听见男人不耐烦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他收起了脚步,将背缓缓靠在了墙后。 “要不是为了哄那个女人,我干嘛非得来一趟,嗯,是准备结婚了,有儿子我当然介意啊,所以处理完这件事情后,我是绝对不允许她带回家的,是啊,我又不傻,干嘛要给别人养儿子!” “哼,别跟我说这个女人,当初让她当保姆,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野心爬我床上来了,要不是怕她闹到我单位,我早就让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了!” “动了点关系,让那个老师自己辞职了,我管他对那小崽子干了什么,关我屁事又不是我儿子,事情处理完我就回去了,好了就这样,那几个项目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迟玄幺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靠着墙缓缓滑了下来,抱紧了自己,无声地抽泣着。 他知道,她的妈妈会有新的家庭,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所以她不会再回来了。 而他自己,永远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再后来,迟玄幺转到了江城一中,刚来那会儿,不少人都知道他初中动手打人的这件事,认为他家里有权有势,逼着林皆辞职,就连一部分老师多多少少也对他持有偏见,迟玄幺在风言风语中渡过了一年,直到大家都开始淡忘,这件事才算就此揭过。 这些年,除了卡里定时多出来的生活费,母子俩再也没有其他联系。 — “迟玄幺。” “迟玄幺,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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