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潭被沈天遇摸着头,有点儿想哭。 他低下头,掩饰眼角的异常。 沈天遇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了。” “没事,”闻潭眼睛红红地抬起头来,“手心疼。” 闻潭不常哭,尤其是在最近几年。 眼泪对于成年人来说属于奢侈品,从繁忙麻木的工作中抽空得来的喘息,不仅要休息,还要疗愈伤口,留给流泪的时间就很少了。 小孩子爱哭是因为哭了有人疼,受到的委屈有人安慰,得不到满足的要求有人满足。 而成年人哭泣,除了遭受冷眼的嘲笑和轻蔑之外,什么也得不到。 沈天遇看着他红红的眼睛,下意识伸出手。 手伸到一半,意识到这样不对,又克制地缩了回去。 “已经没事了,”他说,“你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伤害你。” 闻潭抽了下鼻子:“嗯。” 的确,他现在坐在温暖的酒店房间里,灯光明亮,他可以放松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光怪陆离的夜景,窗外的寒气一丝一毫也进不来。 沈天遇利落地给他上了药,一圈一圈裹上干净的绷带,细致地在虎口处扎上结。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漂亮的蝴蝶结。 闻潭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想站起身。 站起来的一刹那,突然脑袋有些发昏,没站稳。 左脚崴了一下,差点摔倒。 沈天遇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 闻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前几天加班加狠了,再加上昨天喝的酒,有点头晕……” 沈天遇拧起眉头:“你加班多久了?” 闻潭:“一个多月吧……” 沈天遇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弯下腰,托住他的膝盖弯,把他抱了起来。 闻潭一惊:“呃……” “别动。” 沈天遇把他抱到床上:“我看看脚踝有没有扭伤。” 沈天遇半跪着,轻轻脱掉他脚上的拖鞋和袜子,掌心托着脚底板,前前后后按了一遍。 听到他喊疼,就停下来,仔细看一看。 等摸完,闻潭的脸也爬上了一团红晕。 他的脚天生敏感,原先两人还没分手的时候,时常在床上胡闹,什么事都干过。 每次第二天醒来,嫩白的脚上都是红痕和牙印。 时隔多年,他的脚再次被人握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抚摸揉捏,那种熟悉的酥痒感又爬了上来,挠得人心痒。 闻潭往回缩了一下。 沈天遇握住他的脚心:“疼?” 闻潭摇头,想说痒,又说不出口。 沈天遇重新低下头去,认真地看脚踝上的淤青:“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扭到了。” “等会儿我拿条毛巾来冰敷,这两天就不要乱动了,有什么事喊我,或者按铃喊服务生。” “要是明天还疼,我带你上医院。” 闻潭:“哦……” 闻潭的脚就放在他屈起的膝盖上,嫩白和深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 沈天遇单膝跪在他面前,原本熨帖的黑色西裤抵在深灰色地毯上,黑色短发垂落在额前。 闻潭喉咙有些干涩。 沈天遇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握着他的脚,道:“你很缺钱吗。” 闻潭:“呃……” “我记得,我给你打的钱应该是足够生活的,”沈天遇道,“明明不缺钱,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 闻潭不好意思说自己怕被下套,道:“不是自己挣的,拿着心里总不踏实。” 沈天遇:“宁可自己每天加班?” 闻潭:“嗯……” 脚底板被沈天遇握在手心里,捂的时间久了,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闻潭有些失神。 沈天遇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像个长辈一样和他讲道理:“身体健康,总归比钱重要的。” “明明不缺钱,就不要自己和自己较劲,不要钻牛角尖。” “如果这一次李黎正好也不在,怎么办呢。” “我会变老,身体也没有从前那样好,我也怕将来有一天,你遇到事情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及时赶到。” ……唠唠叨叨的样子,真有些像老年人了。 闻潭心想。 沈天遇说着话,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闻潭的脚心。 闻潭被触到了痒痒肉,条件反射地绷紧小腿,一不小心向前踢了一脚。 正好踹到了…… 沈天遇猝不及防,大腿肌肉瞬间绷紧,喘息了一声,用力握紧了他的脚。 闻潭的脸火烧火燎起来:“抱、抱歉!” 沈天遇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松开了他的脚。 “……我去趟洗手间。”
第65章 寂静 闻潭在酒店里住了半个月,伤口开始结痂之后,就准备回家了。 退房当天,沈天遇没有出现,是李黎带着司机来帮他收拾东西,把他送回家。 闻潭问道:“这段时间的房费是多少?” 李黎婉拒:“沈总已经提前垫付过了。” 闻潭:“正因为他提前垫付了,我才要还给他。” 李黎:“这家酒店就是天茂旗下的,前台不会收钱的,您实在想还的话,只能给沈总了。” 闻潭:“他的手机号注销了,我转给你,你再转给他吧。” 闻潭十分坚持,李黎只得接收了他的转账。 上了车,闻潭咳了一声,看着窗外问道:“沈天遇今天很忙?” 李黎的回答模棱两可:“沈总每天都挺忙的。” 每天都挺忙,这半个月却天天跑到酒店来帮他换药扎绷带。 路上,李黎也一直在处理工作,电话打个没停。 闻潭一路沉默,直到回到家了,才对李黎道:“替我谢谢他。” 李黎迟疑片刻,道:“好的。” —— 下午五点,沈天遇习惯性地站起身,拿起钥匙。 然后才想起来,闻潭已经不在酒店了,李黎已经送他走了,他不需要他每天去帮他换药了。 沈天遇承认自己有私心,换药这种事其实可以交给医生来做,甚至也可以让李黎来做。 只是他自己想以公谋私而已。 现在那点“公”的机会都没了,他只能大方地让李黎送他走,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好像真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了。 他抓着钥匙的手紧了紧,随后又颓然地松开,把钥匙丢回了抽屉里。 打电话让人送了杯冰咖啡上来,冰凉的液体灌入喉咙,好像也压制住了一部分燥热不安的心。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他不常戴眼镜,但或许是年纪上来了的缘故,偶尔工作时间长了,看东西会觉得模糊,最近就备了一副在抽屉里。 方方面面的蛛丝马迹都在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前二十几年他几乎不太会想关于时间、关于生命的事,埋头于工作时他是感觉不到时间飞逝的,只有偶尔在镜子里发现一两根短突兀的白发,才恍然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 儿时他曾经很希望长大,长成大人了,就可以保护妈妈,可以带着妈妈远走高飞,可以不再面对窒息压抑的环境,在绝望和愤怒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三十而立”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他总心想着,等他三十岁了,变成成熟可靠的大人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现在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却是物是人非。 墙上的挂钟缓慢划向十一点。 沈天遇拿了钥匙,开车回家。 车库里的车已经走了个干净,加班的员工也早已下班回家了。 他把车子停进车库,转身去小区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盒冰牛奶。 便利店的店员打着哈欠说欢迎光临,睡眼惺忪地把牛奶盒装进塑料袋里。 沈天遇接过塑料袋,道:“谢谢。” 这个点,小区里一片漆黑,零星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路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只猫踮着脚尖跑过,除此之外就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沈天遇独自行走在鹅卵石小路上,仿佛一个深夜四处飘荡的幽灵,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事实上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好像和他无关,万家灯火,阖家团圆,这些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现在依旧是求而不得。 沈天遇回到家,在一片漆黑中蹲下身换鞋。 刚把鞋子脱下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窜了过来,趴在他的拖鞋上,嘤嘤地抗议。 沈天遇顺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道:“抱歉,吵醒你了。” 小猫的脑袋在他的手心里蹭,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张嘴就咬他的虎口。 沈天遇站起身,按下家里的灯光总控键。 几秒钟之内,整栋别墅都亮了起来。 他拎着小猫去客厅,给它倒了些羊奶和猫粮。 小猫埋头在饭盆里吃了起来,白色的小脑袋蓬松柔软,像个小毛线球。 沈天遇把它从路边捡回来的时候,它才一点点大,浑身上下被雨水浸透,一个手心就能把它兜住。 大概是身体孱弱的缘故,现在几个月了,还是小小的样子,好像长不大。 沈天遇总是希望能把它喂胖一点,但是好像不见成效,小猫倔起来的时候说不吃就不吃,梗着脑袋不理人。 刚来的时候还把沈天遇抓伤过,现在手背上还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红色印记。 保洁阿姨白天来打扫卫生时会帮着喂猫,她建议过雇主换一只猫来养,市面上有很多名贵漂亮的品种猫,或者想要强壮些的,土猫都很皮实,价格也不贵,无论哪种都比这只小白猫性价比高。 不过不知为什么,沈天遇还是照常把这小白猫养着。 小白猫被养了几个月之后,脾气温顺许多,但还是瘦瘦小小的,不漂亮也不粘人。 沈天遇好像也不在意猫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喂猫的时候时常放空地看着猫咪,好像在看猫,又好像在透过猫看别的东西。 猫也不怎么搭理他,吃饱了就自己去阳台上蹲着,或者在院子里疯狂跑酷。 猫和主人就这么以古怪的方式相处着。 沈天遇打开了家里的电视机。 电视机里似乎是在放新闻,后来又开始放啤酒广告和烂俗的情感调解节目。 他从衣柜里拿了睡袍,去浴室洗澡。 这些习惯是最近养成的,他一回到家就会把所有灯打开,然后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大,让整栋别墅都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 他不太在乎电视机里到底放着什么,反正只是为了让房子里有点声音而已。 声音传到家里的每个角落,就好像填补了每个地方的寂静。 沈天遇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度过的。 他曾经以为一个人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习惯独处,享受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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