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喝了。”他递过来一瓶水,语气含着些许揶揄的笑意,“没下药。” 通常在人们的社交中,这种时候该笑一笑吧,许君乐笑不出来,他接过水,机械的拧开喝了一口,手指无意识的抠水瓶上的塑料包装。 “你刚才真的……怎么突然生气了?”纪萧笙在一个路灯下笑着跟他说话,如梦似幻一般。 许君乐把被风吹乱的头发随意的撸到脑后,不想再去思考,也不愿保持清醒,“哦,你说刚才啊?本来不想跟他计较的,谁让他说到了我的朋友,我还没骂爽呢,他也配评价曾明?” “这个作家…是你的朋友?” 水瓶的塑料包装纸被他抠出一个缺口,许君乐点头,“朋友,以及房东。” “可是书籍不就得接受读者的评价吗?不管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有权评价。” “我跟你说过吧,朋友这个词对我来说分量很重,我无条件偏袒他们。”他眼神里充满了无畏,少年意气,看的纪萧笙一时忘了接话。 “不过曾明写的烂的也被我偷偷骂过。”许君乐突然笑起来,小孩式的调皮。 纪萧笙也跟着他笑了,过了一会他走近了些,语气有些担心,“我只是提供一种角度,小孩,我一直觉得人不管干什么,都得留余地,你觉得呢?” “我觉得挺对的呀。”许君乐故意装作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可你好像不喜欢给自己留余地,我觉得这样…不太好。”纪萧笙看上去像是很努力的在斟酌词汇,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也怕自己有说教感,是很有分寸的人。 “你说的很对。”许君乐说,“但我在变成今天这样之前,早和我自己经历了无数场斗争,《世说新语》里讲,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明白吗?” 他们并肩走在街上,街道很安静,许君乐感觉自己的说话声通过呼啸的风可以传的很远,“我能做的很少,但至少得做些什么,哪怕是骂人。” “可你不怕吗?不怕他报复你?”纪萧笙问道,“他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可能不怕呢,他长久以来都生活在恐惧里,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到最后也分不清到底怕的是什么了。愿赌服输,如果有一天他真把自己作死,那就死了吧,反正谁都别想拿这种东西来驯服他。 许君乐嘴硬,“怕他个毛线,纪少爷,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狗呢,分大狗和小狗,小狗无需在大狗面前自惭形秽,每一条狗都应该吠叫,这是上帝赐予它们的权力。” 他玩笑式的用水瓶戳了戳纪萧笙的胳膊,“知道了吗,大狗。” 纪萧笙看上去有些难过,“那你觉得小狗愿意让大狗保护吗?” 许君乐怔住,过了一会才说:“应该不愿意吧。” “是吗?” “嗯…是的吧。”
第26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他们一路无言的回到了酒店,许君乐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转过身,准备跟身后的人道个别。 刚转过身就对上了他的眼神,他们对视了一会,许君乐感觉他有话要说。他等了许久,却又迟迟未见他开口,许君乐心里慢慢的,又涌起那股隐痛,他在第一次见纪萧笙时就有这种感觉,那股隐痛就这样若有似无的贯穿着所有他们相处的时间,几乎演变成了这段友谊的基调。 究竟是什么呢?许君乐无暇细想。 “你…” “你……” 两人同时开了口,许君乐觉得这场景也太戏剧化,靠在墙边兀自笑起来,“你先说吧,靠,别把氛围搞的这么……” 暧昧,后两个字他自行吞掉了。 “我就是想问,你昨天晚上睡的好吗?” 许君乐点头,“挺好的,谢谢你的音乐。” 其实昨晚纪萧笙走后他就醒了,他打开电视看一部最近很火的英剧,进入了剧情,可大脑就是不可避免的想了他能想的一切杀死自己的办法,全都不太满意。 他根本不是什么入睡困难…… 他早就意识到了,他身体里隐藏的病症正在一点一点的被这个城市牵引出来,不过,还好很快,就在今晚他就能离开这个操蛋的城市了…… 离开?在伦敦认识的人中,他或许可以在某个傍晚在街上偶遇刚下了班的唐甜,或许可以和沈梦繁去吃全京城最好吃的可颂,甚至或许可以在电视上很偶然的看到秦宇川和他那些讨人厌的演员朋友……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许君乐与这些人总有未尽的缘分,还能拥有碰见彼此的机会。 可纪萧笙呢?他摇了摇头,在此处叫停,提醒自己别去想这些。 “你今天几点的飞机?” “九点半。” 他又不说话了,许君乐不露痕迹的深呼吸,打开房门,“我得收拾行李。”他这样说,其实他行李很少,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你呢?” “哦,好的。”纪萧笙望着他的脸,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笑起来,“我等会送你去机场吧。” “算了吧,不用……” “麻烦”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纪萧笙打断他,“别拒绝,好吗?别拒绝。” 许君乐心里的那股隐痛慢慢的演变成清晰的痛楚,缓缓淹没他,又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的传输到神经折磨着他。 他低垂下眼眸,他明白,只要抬眼去看他,点一下头,他就又可以像在幻境里一样,摆脱一切折磨着他的东西,获得两个小时的平静。 两个小时?他扯了一下嘴角,自虐一般,偏不让自己看他,也偏不让自己如愿,“不用了,我和人约好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许君乐无从得知他的表情,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可呼吸哪有什么情绪,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香味迟早会散去…… 许君乐毫不留情的斩断一切连接。 许久之后,才听到他说:“好好照顾自己,开心一些,有许多人喜欢你,” 你呢?许君乐几乎脱口而出,你呢?你…… 他握紧了门锁,仰着头,带着比平日更盛的傲气,“当然了,我知道。” 许君乐很快把东西整理好,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几下,屏幕显示的微信头像是一轮弯月。 这个微信他并没有改备注,要改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曾经叫她妈妈,后来叫什么呢?他也记不清了,似乎再也没称呼过她,这世间有那样多的称呼,熟的不熟的,总能找出个合适的来,可称呼她,叫什么都好像都是尴尬…… 他点开微信,是几张小女孩的照片,照相的人也不太熟练,照片黑黢黢的,像素也不好,看不清什么,他还是点开放大看了看,这时又跳出一条微信:「小可说好久没见你了,有时间来看看她吧。」 有时候闭上眼睛,六岁那年的夏天,海滩沙子的热度,咸咸的带着海腥味的风,海水冲击在身体上的力度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第一次如同一个真正的小孩一样,大笑着跑向大海,阳光肆意的照耀他,海风大力的吹向他,海水猛烈的冲击他,一切的一切,热烈又真实的在他的皮肤、身体甚至与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天的他真快乐啊,他看到海面上自己的倒影,熟悉又陌生,那个带着草帽的女人站在他身后,那时她还很年轻,有些胖,皮肤紧致光滑,眉宇间也不见愁意,她也大笑着朝他招手:“小乐,别玩了,去吃冰淇淋。”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幸福的感觉,他用力奔向她,她笑着用干净柔软的毛巾替他擦干身体,帮他把衣服穿好,然后牵着他的手去买冰淇淋…… 这是连上帝都嫉妒他的时刻,他再也不隐藏自己,全凭自己的本能,用力牵着她的手,离她更近一些,对她说许多好听的话,赞美她……不是因为想要讨好,而是他就想那样做。 他想让她知道她是一个多好的人,她拥有让人幸福的能力,而他也希望回报一点,能让她也感到幸福一些。 好的意愿总是很脆弱,幸福也是,它们总是与灾难同时发生。好意与恶意,爱与恨,落实在生活里都是一样的,分不开,看似混乱又格外的正常。 一周后,这位让他感到幸福的母亲在他入睡前告诉他,她怀孕了,她的丈夫负担不了两个孩子的开销,所以他们打算把他送回孤儿院…… 他很努力的去理解她的话,也很努力的试图去看清她,她还是那天带他去海边玩的人吗? 是,又不是,一个母亲肯定是更愿意爱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呢?或许也能爱一些,但是是需要条件的。 许君乐习惯了这个世界总是对他开出许多的条件,他永远也无法拥有无条件的爱。 所以他连哭闹都没有,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有时候他觉得他的灵魂里的某部分永远的停留在了六岁的这一天,他总是内心奔涌着热泪想要留住一些人,可他两手空空,目光呆滞,空留一份自尊心,一次又一次接受被抛弃的命运,如同他出生时那样…… 他的父母,养父母,奶奶,宋优悠,甚至…… 他留不住任何人,血缘上的,法律上的,情感上的,谁都留不住。 这才是他的现实。 他关上手机,静坐了片刻后,打开手机,回复:「有些忙。」 大大小小的,具体的,抽象的痛苦在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起伏不定,他一刻也待不了,背着包走出房门,关门时发现门锁上挂着一个小尺寸的纸袋,精致又干净,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他停止动作,盯着纸袋里探出头的那朵黄玫瑰发呆。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第27章 跟哥哥一起上个厕所呗。 天渐渐亮起来,纪萧笙半躺在床上看光线从窗户外投射到地板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变化。 又是一个阴天,他耳边从昨晚起就开始就响起一种回响,和他的心脏同频,他无法将这声音采样进任何一组旋律里,它太过突兀了,像是某种倒计时,听的人心慌。 放在客厅的电脑响了一声,应该是邮件的提示音,那台屏幕正发着光的笔记本离他很近。 他只需下床,走不到十步就可以查看邮件了,可纪萧笙觉得身体太过沉重,连挪动一下都吃力,他只能放任自己把手脚都埋进被子里,闭上眼,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很模糊的雨声,他睁开眼,从被子里拿出双手,他仔细的看了半晌,才从床上挪下来,打开窗户,雨下的不大,他揩掉滴在手臂上的细小的雨丝,走向客厅确认邮件。 邮件是他之前写片头曲的剧方工作人员发来的,大意是询问他能否在衍生剧里将他之前做的片头曲进行改编再制作后继续使用,他回复了邮件,第无数次打开了Sam出品的这部电影的最终剪辑版,没看多久,门铃响起来,纪萧笙听着门铃的声音心里生出一点火苗来,身体便回暖了一些,他做了个深呼吸,走过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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