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樾抱着膝盖,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屏幕的热度贴着他本就被酒精熏热的脸颊,让他愈发昏沉。电话那头的呼吸声要比他平稳上许多,不知怎么,这好像成了一种罪过,他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周为川我讨厌你。” “对不起。” 周为川不问他为什么讨厌,似乎已经明了,道完歉又说:“胃不舒服的话,自己冲杯蜂蜜水,早点睡。” 他连自己喝了酒都能听出来。 岑樾垂下眼,仍在固执地纠结那件事:“周为川,你说过你从来不骗我的,但现在你是骗子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悦悦,我一会儿还有工作,”周为川说,“你想要什么可以提。” 果真是在加班,岑樾猜对了。 “我要你学会一首曲子。” “你之前写的那首吗?” 岑樾捏着谱子,侧身躺在地板上,面对窗子,蜷成一只虾米:“嗯,不过我改了很多,和你听过的第一版完全不一样。” 地暖还没停,这样躺下莫名有一种安全感,窗外的霓虹落在他眸子里,他缓慢地眨着眼,等周为川的回答。 他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喊周工,而周为川也终于开口:“悦悦。” 不知怎么,岑樾忽然很不想听到他任何一点犹豫,或者说一些过分中庸,任何时候都挑不出毛病的语句,比如:我尽量。他宁愿周为川先答应下来,哄一哄自己,哪怕最后做不到也好。 他选择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推远,仰躺在地板上,闭上眼睛。 关于这件事,岑樾其实没到生气的程度,也不是非要周为川给个说法。 他就是委屈。 明明在济平的那几天,他们是很好的,矛盾并非不能调和,只欠一点坚定,他也分明感受到了周为川对自己的在意和需要,可周为川怎么可以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加上连续几天不和周为川联系,也让他越发焦灼,借着酒劲,干脆不想忍下去了。 洗漱完,酒醒了大半,岑樾从琴房捡回手机,发现周为川竟然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 后面跟的那句“等学会了找你检查作业”在对比之下都变成了次要。 要知道,周为川通常只把微信当做联络工具,很少会说多余的话,更别说是这么可爱的表情包了。 一只闷闷不乐的仓鼠,被一根手指轻轻逗弄着脑袋,然后渐渐鼓起腮帮子,露出笑容。 岑樾一下子笑出了声,心说周为川这个人可真会装淡定,明明就很在意,哄一句好像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岑樾没再继续给周为川发消息,周为川很忙,他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预约了心理咨询,就在第二天下午。 出门之前,他将作品集和简历发给目标院校,完成了他人生新版图的准备工作。 关于是否去做心理咨询,岑樾考虑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 起初他是逃避的,就像他不愿意去想,自己从始至终只喜欢年龄比自己大的对象,到底是否和父亲有关,是否算一种心理障碍。但是现在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什么心理问题,只不过在感情上的确是当局者迷,更何况是他这样的情况——一旦亲密关系越过了玩伴的层面,开始在更深层次上互相影响,就会感到害怕。 医生是一位年轻女性,她给岑樾倒了杯温水,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岑樾有点紧张,但都一一坦诚作答。 尤其是他在决定是否出国的那段时间里,是如何回避周为川,不想他的存在影响自己的判断,却又事与愿违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很强大,”医生微笑道,“你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你会抗拒来自于别人的那一份,这会让你感到不习惯,不适应。” “你不希望和别人建立深入的链接,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这是对你所向往的自由、对你理想心理状态的一种破坏。” “换言之,会让你丧失自我。” “同时你又不能缺少恋爱的体验,你需要新恋情带来的新鲜感,需要短时的刺激,需要抓住很多瞬间的灵光。” “这是你长久以来的生活状态,不算是错误,更不是疾病,只要自己舒适和满意,没有一定要去解决什么。” 在济平作为游客独自闲逛时,岑樾自己也摸到一些线索,听完这些话,心中仿佛有一幅地图渐渐清晰。 他其实从未真正进入深层次的恋爱关系,也从来没有认真地去爱别人,随时翻篇是他一劳永逸的守则。 所以一旦越线,他就会感到害怕,想要逃开,故而选择分手,和上一任男友肖闻朝便是这样。而这已经是相对接近终点的一段恋情,在他的“恋爱图鉴”中,多的是短暂心动维系下的玩伴关系。 不能说那些是不好的或者无用的,所有的体验都很珍贵,岑樾不会后悔,但是随着步调不断向前,人确实是会从被动转向主动地寻求改变。 心理咨询的最后,医生问岑樾:“你会尝试弄清症结,应该是遇到了让你一边害怕,一边又不想因为害怕就结束的人吧?” “是的。”岑樾点头。 他不想和周为川结束。 他想和周为川继续走下去。 不是轻易许诺永远,也不是这辈子真的就非他不可,没有他就会怎么样,而是以此作为前提,认真对待这段恋情。 新的人生版图,似乎又搭好了一块。
第60章 三月的头一天,庄亦白和齐蔚正式宣布在一起了。 大清早,第一个得知此事的岑樾满头黑线:“怎么还要为了这事搞个聚会,我以为你俩都老夫老妻了呢。” 庄亦白叫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晚上在“19”小聚一下,估计是知道此事会被大家集体批斗,干脆自觉安排上了。 “我感觉场面会很混乱,但是也不能一直瞒着大家……宝贝我有点紧张,你能不能早点来?”庄亦白支支吾吾。 岑樾心说能不混乱吗,我当时差点没被你俩吓死。 “行啊,我收拾一下就过去陪你。” 他刚睁眼就来琴房了,现在还穿着睡衣,确认曲子的最终版。庄亦白嘀嘀咕咕跟他说了一堆,他嗯嗯啊啊地答应着,转手把曲谱和demo链接发给周为川,合上琴盖,准备出门。 一小时后,岑樾抵达酒吧,点了一杯“乘客”,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周为川没理他。 好吧,意料之中。 虽然岑樾已经想清楚了自己这边的问题,可毕竟周为川还没有给他任何肯定的答复,目前又处在不能随时联系的阶段,一颗心总是悬着,他还是会不安。 工作日白天,酒吧里通常没有客人,如果有,那大概率不是普通人。 除了像自己这样的自由职业者、没有排练就可以到处乱跑的庄亦白,岑樾还遇到过许多不同的人,他们都在定义着何为“自由”。 比如出来跑业务的上班族,业务完成后来酒吧喝上一杯,再踩着点跑回公司。 像在玩一出临时大冒险,衬衫和工牌都变成了游戏道具,而不是束缚和封印。 “喂,你俩好像看不见我。” 岑樾单手托着下巴,看向吧台另一边正在拟定菜单的两人。 “没有没有,看得到呢!”庄亦白连忙转过头表示关心,瞪着一双狗狗眼:“宝贝你晚上想吃什么?” 岑樾不理他,偏过头朝齐蔚挑眉:“Vivi,比起做朋友,还是跟这个家伙谈恋爱比较好吧?” 齐蔚淡淡一笑,抬手搂住庄亦白的腰,答案已经明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了装傻,以为不迈入新的关系就可以一直维持亲密的现状,只要不开始,就不用付出开始的代价。哪怕在恋情上张扬随性如岑樾,起初对此也是持保留态度的。 直到那晚,岑樾给齐蔚打电话,问他想不想再对庄亦白告白一次。 他们几乎谈了一整夜。 庄亦白并不是天生胆小,而是学生时代留下了心理阴影。其他方面倒还好,初中毕业之后,他渐渐被岑樾带得开朗爱笑,唯独不愿意谈恋爱这点一直没变。 “Vivi,我比你早认识庄亦白六年,他对我来说就像家人一样重要,像另一个我自己,我陪着他,保护他,都可以没有期限。” “你们这样不清不楚挺久了,我不是想掺和,只是觉得需要有个机会,让你们好好选一下,到底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 “而且……仔细想了很久,我好像只放心你来爱他。” 说到底,在齐蔚和庄亦白之间,他还是更偏袒庄亦白的,之所以没有在最开始就撮合两人,也是更担心庄亦白受伤。 齐蔚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他一向是这样,表面阴郁,内心却温暖,庄亦白觉得他像天使,岑樾也百分之百信任他。 气氛有点太严肃了,岑樾清了清嗓子,笑道:“我说天使,我都站在你这边了,你真的可以大胆上了。” 感情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可供参考,就算恋爱图鉴满满当当,在下一个具体的人身上,还是可能归零成空白。 胆小的人要从哪一刻鼓起勇气,迈开大步,勇敢的人又是否需要停下来想一想,勇敢的方向。 齐蔚带庄亦白回了初中,在他曾经因性取向而受到伤害的地方,送给他一页同学录。 因为岑樾给他讲过,初中毕业前,大家都在互相填写同学录,虽然时隔一年多,庄亦白的处境已经比霸凌刚发生时好了许多,学校也处罚了散布谣言的源头,但长久以来的孤立和疏远是没办法被轻易打破的。 很少有同学让他填同学录,他送出去的,也经常收不回来。 齐蔚心疼他那么小的年纪就要独自面对恶意,但庄亦白却摇头:“也没有,因为那时候我在琴房遇到了很好的……不对,最好的朋友。” “他是我的宝藏。” 他接过同学录,笑得眼睛弯弯,泪光都被那份明媚盖过:“所以如果你要当我男朋友的话,只能排第二位了。” …… 岑樾当然不知道庄亦白说过这样的话,看着眼前刚刚陷入热恋的两个人,眼神仿佛都黏在一起,他笑了一声:“完了,我发现你俩都是恋爱脑,别太般配了。” 说完,他不再看两位好友,拿出随身携带的勾线笔,记录点灵感,给自己找事做。 他在酒吧的餐巾纸上画了一艘飞船和一只导弹,都是卡通版。 起因是周为川给他讲过的一则行业笑话。 有很多外行人搞不清A和B两个研究院之间的区别与联系,他们分别研究运载火箭和防御导弹,虽然都属于航天领域,但研究的内容却相差甚远。 如果不是去过周为川的单位,看过走廊两侧贴的照片,岑樾可能也会搞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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