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女人已经没有在打电话了,她拿出带的食物,放在两张床之间的桌板上,心情愉悦地嗑起了瓜子,还把袋子递到岑樾面前,让他抓一把。 岑樾摆摆手:“谢谢,我嗓子不舒服,吃不了。” “那就给你哥吃。”女人十分热情,还是在岑樾手里倒了一把瓜子,又看了一眼周为川,问他:“是你哥吧?我看你们俩长得挺像。” 岑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两人的关系,只对女人笑了笑,捧着瓜子,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也想不通自己和周为川怎么会被误认成兄弟,他们明明一点都不像。 眉眼、身形,气质、心性,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相像的。 就算做恋人,在外人眼中应该也不太相配吧。 就像庄亦白最开始说的,觉得他们站在一起不搭。 周为川收好行李箱,转头看到岑樾手中无处安放的瓜子,抽出张纸巾,让他垫着放在桌子上,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兑进他杯子里,让他就着温水吃药。 他表现得温和体贴,岑樾也听话照做,方才的争执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可岑樾心里仍是堵得慌,吃完药便坐到过道靠窗的椅子上,别过脸看窗外。 周为川则坐在铺位上,低头看手机消息,中间还接了通电话。 岑樾用余光瞥了他好几眼,看到他依旧坐姿挺拔,神态从容。为了不让自己再看,他索性戴上耳机,把降噪功能开到了最大。 火车经停靠站,又有一批乘客上车,车厢比刚才拥挤了些。 快到饭点了,陆续有人去接开水泡面,端着面碗路过岑樾。岑樾不喜欢闻泡面的味道,又因为感冒,头很昏,闻到那股辛辣油腻的气味就一阵反胃。 车厢里开了空调,穿着羽绒服会有些热,岑樾拉开拉链,起身往车厢衔接处走。 这里的开水机坏了,空气清新,没被泡面的味道入侵。 K字头列车是出了名的慢,经停站多,眼下距离开车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才刚刚驶出北京。岑樾收到临省旅游局发来的欢迎消息,再一抬头,发现窗外竟在下雪。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耳机里的音乐顿时没了吸引力,他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侧身靠在门边,安静地看雪。 晴天飘雪,冬季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铁轨旁的积雪反射着日落的光,金光灿灿,高耸的信号塔一个接一个在视野中倒退,衬得田间房屋格外矮小,两边车厢传来的喧闹声似乎也被这寂静的画面稀释了。 乘务员推着小推车经过,里面装满了杂七杂八的饮料、零食、香烟,还有专门吸引小孩子的玩具。 过道狭窄,有小孩跑过,乘务员控制着推车躲闪,不小心撞上了侧壁,发出哐当一声响。岑樾闻声转过头,刚好看到周为川捡起了掉落的烟盒,放回推车上。 烟盒只是在他手中匆促停留,却让岑樾联想到他口中年少轻狂的自己。 会逃课,会打架,会抽烟。 当然,现在的周为川已经和这些毫无关联,看不出他身上曾有过这些影子。 岑樾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说:“这里有风,拉上拉链吧。” 岑樾没理他。 他不觉得冷,待在这里反而比刚才舒服多了。 ……也有别扭的成分在。 但这份别扭很快被周为川加码,他径自上前,俯身,不由分说地给岑樾拉拉链。 岑樾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做,以至于忘了躲闪。 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依赖周为川更多,享受他的包容和照顾,还是不希望被他看做小孩子更多。 气氛还是冷,岑樾重新戴上耳机,继续将目光投向窗外,周为川也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分立于车门两侧,面对面站着,岑樾懒散地靠在折角上,周为川则习惯性地保持站姿。 离开那片区域后,雪便不再下了。天色暗下来,窗外的画面由荒野转至城镇,列车驶入车站,不经停,陌生的站名匆匆掠过,小城的点点灯光晃过旅人的眼。 景色依旧是让人平静的景色,可岑樾却无法再将注意力集中在窗外和耳机里的音乐。 明明什么都没变,只是身边多了周为川。 他想起暴雨的高架桥、深夜的琴房,不知从哪一刻起,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情绪总是被这个人牵动。这样的链接程度太紧太深,时常让他感到恐慌。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随时会认输。 “……我去买点东西。” 岑樾抬头看一眼周为川,对视的瞬间立刻移开视线,低下头往车厢里走。 车厢和这里隔着一道门,耳机开着降噪,他没听到乘务员近在耳边的吆喝声,门上的玻璃反光,他也看不到另一侧有人,兀自低着头,伸手去摸门把手。 他还没用力,门从另一侧被拉开了,乘务员正推着车往外走,而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推车将要撞上他的腿时,一双手从侧后方拽住了他,将他往后带。 “啊……” 猝不及防退回车门边的位置,岑樾打了个踉跄,下意识摘下耳机,回头看。周为川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听到从头顶音响传来的,几乎人人都熟悉的前奏。 六点整。 车厢里播放音乐,舒缓乘客的心情。 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柔情似水的旋律在车厢里回荡,岑樾仰起脸,愣愣地看着周为川。 乘务员说了什么注意安全的话,他都听不到了。 他只知道周为川也在看着自己,眉眼锋利,目光沉静,是他最开始心动的样子。他确定自己什么都没想,没有伤心,没有激动,可眼睛几乎是立刻湿润了,那种从心底传来的、难以抑制的震动让他忘了一切。 距离拉近,没有人躲开,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良久,又良久。 周为川的瞳孔是很黑的,和眼白对比鲜明。 岑樾忘了是从哪看到过这么一个说法,说男人过了三十岁,眼睛就开始浑浊了,眼白会发黄,所以观感上会比二十岁的时候少了很多精气神。 这个说法曾让他一度认为变老轻易得可怕。 但是周为川完全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他不会给人留下平庸的印象。 再加上眼窝深邃,哪怕是在光线不佳的环境中和他对视,也能辨出他眼中的明亮和沉静,感受到他在非常专注地看着你。 岑樾爱着他这一点,又不只是爱他这一点。 他身上有时间沉淀下来的东西,同时那些锋利的攻击性也没有消失,只是他学会了收敛,也做到了自洽。 直到第一首歌放完了,下一首《恰似你的温柔》切入,岑樾垂下眼,抿紧嘴唇,鼻梁上的小痣落入周为川眼中,仿佛在无声地试探。 “饿不饿?”周为川抬手,拂上他的侧脸,率先打破沉默。 手掌宽大温热,掌纹中写满故事。岑樾心软了,脾气软了,浑身的刺都软了。 他在周为川面前,就当不了几分钟刺猬,心再野,也愿意和他待在小公寓里,吃一碗再家常不过的炝锅面,再渴望飞行,也愿意坐着绿皮火车翻山越岭,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他吸了吸鼻子,拽住周为川的袖口,小声道:“我错了,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 “时差没倒过来,有点烦躁,你又一直跟我对着干,我就没控制好……” 周为川笑了,心说不知道是谁在跟谁对着干。 “我们别这样冷着了。”已经开了头,岑樾索性一口气把想说的话都倒出来。 “反正我来都来了,也不可能半路下车回去,你就做你的事,不用管我,就当我真的是来旅游的。”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钻进袖口,去挠周为川的手背:“我又不是小孩了,不会给你添乱的。” 刚知道岑樾在火车上,又看出他状态不对劲时,周为川是有些生气。 他不希望岑樾来,济平不是什么旅游城市,既没有人文底蕴,也没有自然风光,不适合岑樾这样的人;他也不希望岑樾为了自己来,年轻人总是一腔热血,想一出是一出,等到新鲜感耗尽,只怕是觉得不值。 但既然事已至此,路途还有很长,也没必要拧巴着。 “好。” “你没给我添乱,就是不太乖。” “你昨天太听话了,我还觉得不对劲,”他捏了一下岑樾的耳朵,又往下拨动那枚小巧的耳钉,形状像个莫比乌斯环,“原来你的不乖也有滞后性。” 岑樾眨了眨眼,好像不习惯他的触碰,后知后觉凑近,想要吻他。 可惜列车即将靠站,乘务员朝这边走过来,准备开车门,他只得作罢,跟着周为川回了铺位。 等车时,周为川在咖啡店打包了三明治和果切,当做晚餐,另外店里还赠送了曲奇。 岑樾还在发低烧,吃不下东西,只啃了三分之一个三明治、两块哈密瓜、一小口曲奇,剩下的都塞给周为川解决。 他又接了杯热水,放在小桌板上凉着,而后打开一部和火车有关的电影。 周为川则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本书,翻到折页的地方,继续看。 从上一站开始,硬卧车厢几乎满员了,乘客们吃饭、洗漱、聊天,还有已经响起鼾声的。周为川对铺的女人和中铺的大学生相谈甚欢,另有去西北环线旅行的一家三口,规划着路线,说笑不停。 六个人的隔间里,唯有周为川和岑樾不说话。 他们默契地划分好各自的位置,一个坐在铺位末端,一个坐在过道窗边,相隔半米,用书和电影消磨时间。 电影片尾曲响起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岑樾抬起头,看到周为川刚刚洗漱回来,脸上有些湿。 他也去简单洗漱了一番,回来的路上,灯熄了。 硬卧车厢十点准时熄灯,活动不方便,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早早睡下。虽然铺位低矮窄小,没有隐私可言,但习惯后,车厢的轻微颠簸也能起到催眠效果。 绿皮火车自有它的魅力。 形形色色的旅人在拥挤的车厢里共享时间和空间,人间百态聚集于此,你会觉得自己的故事也没有那么特别,你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旅人。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辞掉工作,想要重启人生的年轻人,会选择用一场绿皮火车的旅行作为开始。 岑樾打开手电,照着隔间的标号,小心翼翼地注意脚下的路。 周为川的铺位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他一路适应着黑暗,一路劝说着自己。 他在想,或许他应该回到自己的硬座位置上,让周为川好好休息。毕竟他已经说了那样的话,只当是来旅游,不需要周为川管他。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隔间外,也用手机开着手电,像在等他回来,帮他照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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