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针打了两个小时,陆续又有实验室和科研组的其他学长来病房看望,还有人带来了蛋糕和巧克力,说是专治低血糖。但是直到恢复正常离开诊所,我希望见到的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是的,我没法不承认,我希望见到他。 也许生病不仅让身体虚弱,更让人精神脆弱,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他。我渴望他能来看看我,哪怕只是在房门外看一眼,哪怕什么话都不说。 可是他没有来。这并不奇怪,他的所有关心和照顾只止于师生,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我不过就是阳光普照下的一棵树苗,也许因为长势迅猛所以之前得到了更多的照拂,但归根到底,我同其他所有的树木都属同类,仅仅只占据他生活中作为辛勤园丁的那一隅。除此外,便无其他。我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不,我想得很明白,只是放不下。 也许我真的高估了自己,他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只有离开这里,离开他这个人,我才能真正做到自己的承诺,真正的忘记。 也许,即便离开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些钉子已经在我心口扎了根发了芽,我永远都没法把伤口愈合。 也许,我会爱他一辈子,也恨他一辈子。 也许……
第28章 论文 当天晚上还是吃了安眠药才入睡,可能确实疲劳过度,半夜没再醒,一个囫囵觉总算睡到了天明。 我起床后去食堂好好吃了顿早饭,身体确实是革命的本钱,虽然初步结果出来了,要想真正完成论文并赶在二月份提交还有不少工作量。 来到工作站的时候认证竟然没通过,我站在楼门口给李灏学长发了消息。李灏很快打来电话:“小师弟你怎么还去工作站,医生不是让你休息两天么,你的病假教授都批了,姚助理没发给你么?” 我说:“发了,谢谢学长,我感觉挺好的,昨天没来得及储存实验数据,所以今天来弄一下。” 李灏叹道:“你也太拼了,难怪连教授都不放心。你的实验数据他昨天就看了,说很好,让我帮你存了。不过从今天开始到二月中工作站进行检修,你暂时别去了。” “检修?”我皱眉,“机器我昨天还在用,没有问题啊。” 李灏说:“是例行检修,三年一次,今年提前了。不是快过年了嘛,大家都请假,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我眉头更紧:“可是A会的死线在二月九号。” 他口气惊讶:“你还真想今年就投稿?” “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倒是没有,”他迟疑着说,“只不过时间太赶了。” 我说:“我就是想试一试。” 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师弟,投稿的事你跟教授说了么?” 我说:“还没。” 他还是想了想,才语气郑重的说:“你之前发表过期刊论文,基本的程序应该也都清楚,我就不废话了,就提醒一句,A会是领域内的世界顶尖会议,要求非常苛刻,即便你现在手头的结果很漂亮,光是按照格式写出完整的文章也要不少时间,而且初稿一定需要润色修改。教授到了年前日程安排都很紧,未必能挤出时间来帮你大改。如果文章质量不符合他本人的要求,即便有机会中,他也不会给绿灯的,毕竟代表我们科研组的水准,没有人可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碰运气。”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谢谢学长提醒,我明白。如果数据不完美,或者文章写得不达标,我不会提交给教授审核的。工作站的事,可不可以麻烦您再帮我跟教授说一下,我只需要一台单机就行,不会影响正常检修工作。” “你啊。”李灏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我去帮你说。” “谢谢学长!” 挂断电话后我一直在工作站门口等到中午,午饭后还是没有消息,我只好回了实验室。 李灏在下午给我发了消息:教授说检修期间工作站停止使用,不好意思小师弟,这次是大检,所以要求严格些。我在微信里道了谢。 傍晚时我又去了趟工作站,并没有看到有人进出,之后两三天也是如此,于是确定检修只是一个托词,他只是不想让我赶论文死线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明说?如果他明确告诉我他的理由,我也许会放弃,但是很明显他没有,至少我问为什么,他答不出来,不然不会用这么有失身份的方法来阻止我。 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放弃? 我知道自己又得理不饶人了,但是在博二发表A会的诱惑太巨大,我顾不上他的感受,EQ低就EQ低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令他难堪和难做了。 使用工作站已经一个月,有几次碰到其他研究员要用那里的办公室,我就在常用的机器里装了远程登录软件,回到实验室里用自己的台式机远程控制终端机继续实验。远程登录的界面看起来非常不舒服而且速度也大打折扣,所以我只是偶尔用一下,是个权宜之计,但现在成了我唯一能够继续论文的方法。这个方法虽然笨,但好歹能把我改良后的算法跑起来。 这样忙到年二十八那天,妈妈给我发来消息,说给我快递寄了饺子,年三十那天记得吃,今年不回家过年,初一到初三也要好好休息一下,食堂不开门就去小姨租的民宿自己开个火,如果有本城的同学聚一下就更好了。我给她打了电话,聊了十几二十分钟,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好了,这次赶完论文之后就没那么忙,可能月底回去一趟,权当补过年了。妈听了很高兴,嘱咐我吃点好的多休息。我一一答应了。 还没收起手机,群里有人@我。我点进去看,原来是姚助理@了所有人,问还有人春节请假么,提醒大家教授明后两天在外参加会议和活动,未必有时间看电邮批假。其实春节的假大家都是一早就提交的,没有请假的一般都是在做毕业论文冲刺最后答辩的。 去吃午饭的时候我路过办公室,姚助理从里面特别追出来,问:“周惜,你不回家过年么?” 我说:“我今天下午会提交一份论文初稿给教授,如果问题不大,可能之后两天都要做小修赶大后天早上六点的提交死线。” “年三十早上?”他有些疑惑。 “对,是美国的晚上。” “啊,”他想起来,“你是说A会。” 他皱起眉,“教授二十九三十都不在学校。” “我知道,如果他看了初稿觉得需要很多时间修改,我就不提交了。” 姚助理看看我:“那你之前的准备岂不是都白费了,还专门留下来没回家。” 我说:“没关系,这次时间太赶了,我本来只想试一试,没想到今天能弄完。” 姚助理眼神里有点无奈,说:“行吧,我给教授说一声,他今天下午不算忙,应该可以帮你看。”
第29章 死线 发出去的电邮到了晚上才得到回复,我打开加了批改的文档时着实吓了一跳。 本来以为自己的文章已经写得面面俱到,不敢说完美无缺,最起码没有明显的瑕疵,已经足够跟A会往届的一些论文相媲美,发表不会有问题。然而看了修改和批注才知道,老师对于顶会论文的要求与简单过稿有着天渊之别。 有些论文因为方向独特并且有扎实的数据支撑确实可以在A会上发表,但那些作者多半昙花一现,后续乏力,白白浪费了一个在鸿蒙未开的领域开天辟地的绝佳机会。我论文的初稿就在犯这些错误,而老师的批注每一条都击中要害,直抵问题的核心,一下子就拔高了论文的格调和理论的层次。 寒冬腊月,我的额上渗出了汗珠,心悦诚服,不禁自嘲一笑。以为在更年轻的时候用同样的方法做出成绩就能离天上的星星近一些么?当真是痴人说梦了。也许这辈子无论我如何放足狂奔,到头来也最多只能在山巅沐浴星光。 老师批复的最后一段是结论:A会后天截止收稿,不用赶了,把格式改一改,年后用修改稿投A刊。 这确实是个好方法,A刊是领域顶刊,论文的质量和影响力不比A会差,而且全年可投,没有死线,唯一的问题是审稿时间很长,最顺利的话也要博三下半学期才能发表。 说实话我不想等那么久。既然他认可了论文的大方向和数据的可证性,那么格调和层次就是语言和思维的问题,这些改起来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我从头到尾把他的批注又看了一遍,心里更加笃定。犹豫之后,我还是决定暂时不回复他的邮件,在宿舍里吃完拎回去的饭盒,我重回实验室开始改论文。 第二天是年二十九,实验室的人都已经回家过年,所以到了早上的上班时间也没有人进来。我埋头打字没注意有人敲门。 “周惜?”安静的房里突然有人唤了一声,我全神贯注之下吓了一跳,站起来看时才发现姚助理在敲实验室的玻璃窗。我去给他开了门。 “你果然在!”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又熬了通宵?教授就怕你这样,刚才给我电话让我过来告诉你明天的死线肯定赶不上,让你回宿舍休息。” 我没作声。 姚助理皱眉说:“我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犟?我跟你说,要不是他今天实在抽不开身,不然肯定亲自过来赶你走。” 我说:“宿舍里有笔记本电脑,改文不需要跑程序,在哪里工作都一样。” 他看了我半天,终于只是叹了口气:“难怪教授也拿你没办法,行了,我不耽误你时间了,吃早饭没有?我给你买点过来吧。” “不用……”我还没说完,他已经一脚踏出门,“你们这帮小孩,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我在凌晨一点左右改完了论文,点击发送键后才意识到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离死线还有五个小时,我本以为时间还很充裕,却完全忘记了这里已经夜深人静,根本过了正常的办公时间。桌上还放着姚助理傍晚时送过来的盒饭,我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现在已经冷透了,心里终于有些忐忑。 老师这两天都很忙,在外奔波了一天到家应该很累了,他睡了吗,会不会因为知道我在改论文还在等我,他收到电邮后会立刻看吗,看了会修改吗……我盯着屏幕上的时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越来越后悔,我怎么能这么任性呢?我怎么能这么打扰麻烦老师,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情绪把事情弄成这样 …… 邮箱自动刷了下屏,收件箱里显示有一封新邮件,是老师的。邮件里是一封附件,没有正文。我打开附件里的文档,大部分的修改被老师采纳,他认同了我的行文逻辑,同时也删除了不少段落,红笔批注添加的内容概述。我看了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离死线三个半小时,我不确定能把他要求的内容都完成。可是我不想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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