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慢吞吞的走出去:“老师……”我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简直像个跟踪狂,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回宿舍么,送你吧。”他的目光远远的投过来。 “不、不、不用。”我忙摆手,“公交车站就……在附近。”慌乱中抬头看见他的手轻按了下腹部又移开。 “我回家,这个点你乘车也不方便,既然顺路,上车吧。”他拉大了车门。 我垂头道:“谢谢老师。” 轿车平稳的滑出车道,驶入了周末的繁华街道。 正是一年中这个城市最溽热的季节,夜风带着白天烈日的余威,吹在身上一片燥热,我感到自己的脸被包裹在热气中蒸烤。司机贴心的关上了窗,刚刚启动的车内空调还未成气候,头顶的一点点凉风无法吹干一手心的热汗。 这是辆长轴车,后座十分宽敞,旁边的人仰躺在座椅上,两条长腿向前伸直,十分随性的坐姿让我感觉有些陌生。 “老师,我……”无论如何,我想都该解释一下,“我不是故意跟着……” 他一手按着额头,另一手摆了摆,没说话。 车内空间很大,驾驶座离得很远,空调很安静,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有一种混合了体温的葡萄酒的味道在空气中袅袅浮动,我甚至有种错觉,好像闻到了那种独特的沐浴露的味道,雪松的清爽糅合了海洋的温润,熟悉得让人心颤。 车终于驶出了闹市,车速加快,司机把驾驶室的顶灯也关掉了,好让疲惫的客人能够在车上小憩一会儿。他似乎十分熟路且很了解客户的需要,可能是老师宴会之后惯用的代价。 我的背一直紧绷着,挺了半天僵得有点儿难受,于是稍微活动了一下。余光中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把手按在了腹部。我这才想起专门跑去买回来的药,赶忙拿出来递过去:“老师,我带了胃药。” 他的头靠在座椅上,偏向另一面的窗,路灯的光一道道滑过他的脸,两条平直浓密的眉毛紧紧攒在了一起,阖着眼没有应声。我从药板中掰出一枚咀嚼片,微微靠过去一点送到他嘴边。他可能是醉了,或者睡着了,昏沉中忍着胃部的不适在皱眉。我小心翼翼的轻声说:“这个不用水,直接吃就可……” 我的话断在半路,因为捏着药片的手突然被抓住了。那掌心滚烫,烙铁一样灼人,我浑身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他像是惊醒过来,低促的“啊”了一声,立刻松开了手。他看了我一眼,稍微坐直了身子,声音有些哑:“是你。抱歉,我有些醉了。” “没……没关系。”我的心狂跳,手里的药片不知落在了哪里,“老……老师,你不舒服的话,吃点胃药。”我把药盒放在他手边的座椅上,重新靠回窗边坐好。 昏暗中可以感觉得到他注视过来的目光,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了声“谢谢”,取下一枚药放到了嘴里。 车厢里重归平静,相反的,我的心里沸反盈天。本来以为就是这么远远看着就好,直到今天才发现,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不知道多少次在梦里,老师的手掌覆在我的头顶,温柔的揉着我的头发,像过去的每一个周日一样。我天天戴着他送给我的手表,手腕上的某处刻着他那一握后的烙印。而今天,他不知被一段告白勾起了什么样的回忆,又在刚刚想起了谁,无意间竟像抓住渴求已久的珍宝一样握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不应该放纵自己,但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被女孩的泪痕冲破了心防,我只觉在这夏夜的寂静中,理智像皲裂的冰面,无声的一寸寸的崩塌瓦解。那底下有暗流汹涌,滚滚洪流会把我卷去不知哪里。而我,此刻的我,只能战战兢兢的站在冰面上,感到自己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失足坠落。 司机安静的开着车,忽然轻声问:“到滨江路了,周先生,要开前面的窗吗?” 旁边的人没有回答,司机也没有再问,约定俗成的把右侧的车窗打开一点,微凉的江风涌了进来,冲淡了空调不自然的冷气,车内的温度更加怡人了。 我悄悄偏转脸,老师仰躺在了座椅上,姿势放松,他的一只手仍然覆在腹部,但眉头松开,不再是忍痛的表情,而另一只手则搭在身侧,手边仍放着我送过去的药盒。 说明书上说这款药见效很快,副作用是让人犯困。我刚刚忘了提醒,但似乎睡眠能舒缓醉酒的头疼,很适合他现在的情况。他应是睡着了,呼吸不像刚才那么急促,变得缓慢匀长,我的一颗心在这一呼一吸之间也慢慢安定下来。 我缓缓伸出手,装作是取回药盒,在指尖碰到他肌肤的刹那,心中响起一声尖啸:你在干什么,周惜! 我在……我的手指极轻极慢的抚过他的手背……在做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所以,别吵,我只要,只要这一次,而已。 我的手掌终于完全的靠在他的手背上,止不住的颤抖从心口传到指腹,让我不敢收紧手指真正握下去。我怕,不是怕他会醒,而是怕自己会忍不住。我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攀越一座神往已久的高山,以为来到山巅的时候,才发现想要的原来还在更高处。我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 车身轻轻一顿,路口闪起红灯,我的手跟着一抖。外面已是深夜,近郊的马路边一片漆黑,让我不知身在何处。 疯够了吧,那个声音更加尖利,周惜,你醒一醒! 我极快的弯下手指,在指尖碰到他掌心的一瞬立刻往回抽。够了,我想,就这一下就够了。 然而,我没能把手抽出来,被我触碰到的掌心陡然握紧,把我的四根手指完完全全的包裹了进去。 心跳骤停,过了许久,我才想起需要呼吸,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僵硬的脖颈让转头这么微小的动作变得艰难无比。 老师还是用刚才的姿势仰躺着,阖着双眼,似仍在熟睡。我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掌心还是那么烫,很快就把我冰冷的手指捂热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司机突然打开了驾驶座的顶灯,他没有回头,指了指前方:“好像出了交通意外,周先生,要改道么?” 我的呼吸又一次消失了,虽然前面的人即使透过后视镜也看不到我在黑暗里的表情,但我还是下意识的垂下了脸。 握住我的手松开了,身侧的人向右后方做了个手势,对司机说:“改道吧,走那边。” 司机转动方向盘,驶去另一条回去的路。他又一次关了灯,车厢内恢复了黑暗。 老师坐直了身体,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手也跟着插进了裤兜。 车行平缓,路灯寂寂,窗外的景色跟之前一模一样,时间像是倒了带,我们重新回到一样的路口,重复走上相同的旅程。 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梦。 仿似从未发生过。 我想,大概是我醉了。
第21章 暗夜 车刚停稳,老师一手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司机把钥匙还给了他,跟在他的身后沉默的走向停车场的电梯间。 我呆立了一会儿,停车场只有车道,要出小区只有回到大堂。我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但直觉上有点不敢跟过去。 电梯门没有关,似乎在等我。老师按下“1”和“26”,电梯很快在一楼大堂停了下来,司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夜已深了,大堂里灯光明亮,但没有人。他没有按关门键,等我出去的意思很明显。我咬着唇没动,门缓缓自动合上,电梯极速往上爬升,我的心也似被电缆高高拉起,悬在了半空。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老师沉默的迈步走向公寓,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电梯里,不知该怎么办。他没开口赶我,但我知道不应该再跟过去,可我……不甘心。直到门快合上我才快步蹿了出去,公寓的密码锁已经打开,门被拉开一半。 “老师,”我鼓起勇气,发现声音还是抖的,“您的药,”我伸手递过去,“刚刚忘在车里了。” 不管这个理由多么拙劣,至少让我可以站在这里,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他回过身,我低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的药他没有接,只把目光落在我的手上,好像我拿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什么东西,需要仔细辨认一样。 良久,也许只是一会儿,窘迫让我分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我的手颤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药盒“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下一刻,我的手臂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猛的一拉,人跟着踉跄向前冲了几步,身后传来关门声,在我的背抵住门的瞬间,有什么落在了我的唇上,一片炽热。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脑中一片空白,那是极短的一瞬,又或者是过了几分钟,之后,我的意识从真空中呛出一口气,双手先与思维动了起来。我想我是推了一下,但我不确定,五感六识虽然回来了,但它们神智模糊,面目全非。 按在我肩膀的手立刻松开了,同时松开的还有他的唇。没有人开灯,房间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感到他向后退了一步,而后转身,踉踉跄跄的往里走。 “老师!”我追上去。刚才是被吓到了,反应过来之后,我的心像新年的烟花,闪着缤纷的光芒冲上了天际。我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说:“老师,我喜欢你。” 那三个字在心里研磨捶打,日日夜夜,一遍又一遍。以为是一辈子的秘密,深藏海底的遗迹,如今说出口,竟像是吐出一口心尖上的血,撕裂般的疼。 “老师,我喜欢你。”我喃喃的又说了一遍,脸颊靠着他的后背,湿了眼眶。 他任由我抱着,许久,一动不动。我不敢去想他在想什么,刚才又把我当成了谁,此时此刻,我只想任性的抱着他,像所有谢师宴上不自量力的表演者一样,拙劣的告白。 忽然,他伸手按住了我紧紧抱着他的手,我浑身一抖,他轻轻的把我的手分开,而后转过身。 我抬起头,他的目光俯视下来,泪水从我的眼眶滑落,模糊了他的面容。 “老师……”我不知自己想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他凝视着我,片刻后,屈指拭去我滑到嘴角的泪。然后,他用双手捧住我的脸,缓缓的弯下腰,吻住我的唇。 …… 世界在这一吻中落入宇宙大爆炸之后的空寂,星河流转,微尘沙聚,曼妙的风和洋流催生出第一个有机物的渺小细胞。 我感受着几乎要夺走呼吸与心跳的悸动,仿佛是盘古初开以来的第一缕魂魄,被这一吻点化了神识,从此开启一生中最私密最柔软的感情。 他终于直起身的时候,我呆呆的看着他,喃喃问:“老师,我是周惜。”其实即便他把我当成别人也没关系,我从未奢望可以像今天这样离得如此之近,几乎就像是走到了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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