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泓把他钉上山壁; 摔下悬崖; 四肢尽断; 七窍涌血……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死去。 无论如何,林逾都保持着最初的清明,他甚至还能厘清身上的剑伤和冻伤,如同一团烂肉匍匐在谢泓的军靴之下。 他不可能是谢泓的对手,谢泓十五岁从军,不考虑异能天赋,他也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军事天才。 林逾的血液融化了周围冰雪,而谢泓动动手指,更加刺骨的冷风过境,冰霜凝得比之前更厚。 “你——”谢泓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离奇的血量。 谢泓走近过来,戴着纤尘不染的白色手套。他迟疑地摩挲着冰霜剑柄,打量地上苟延残喘的林逾:“你是什么人?” 千篇一律的问话。 只不过这一次,谢泓的口吻中明显多了慎重。 无论林逾再怎么强调自己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家人、是一名无辜者,谢泓都不会正眼看他。 唯独在意识到自己无法杀死林逾后,军官谢泓表现出郑重的态度。 这是对敌人的郑重。 林逾更觉心寒。 “我是不想死的人。”他回答。 谢泓蹲下来,伸手抓起林逾散乱的头发。 乌黑发丝在他指间纠缠,黏腻的鲜血也随之敷上白色手套。谢泓猛一用力,林逾的脑袋便随头皮的刺痛高高扬起。他被迫和戴着羊头的谢泓对视,横向瞳孔审慎打量着他,用一种陌生的、考究的目光。 痛得想死。 林逾后悔刚才的祈愿了。早知活着这么痛苦,还不如死了干脆。 但谢泓根本不在意他的疼痛,谢泓只管攥着他的头发,任由林逾的脖颈都被折出危险的角度。他伸手,扯开了林逾脖颈上松散的绷带,数字编号跃进他的视线,下一刻,谢泓再度提起冰剑。 “抱歉,但你必须死。” 丝毫犹豫都没有,剑锋就这样割开了林逾的喉咙,滚烫的鲜血飙出,喷溅谢泓一身。 血雾中,林逾不甘心地合上双目,他感到自己似乎被扯离了肉身,余光里只有谢泓肩膀的微颤。 ——微颤?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谢泓提在手里,而谢泓掀落头套,用左手擦去了脸上的血渍。 羊头落在一边,瞳孔再度锁定了他。 谢泓身体一僵:“……还没死吗?” 他把林逾带到面前:“你为什么还不死呢?” 林逾张张嘴,他想说话,却无法发声。 不过脖颈处传来微微痒意,他望见谢泓的身后,一具残碎身体正从雪地爬起,少年梳整长发,深黑的眼眸如同宇宙。 他终于有办法说话了。 他从谢泓的身后发声:“我是不想死的人。” 谢泓丢开头颅,再次执剑看向复活的林逾。 父子二人都深深蹙着眉心,谢泓率先横剑:“来吧。” 林逾注意到,他的手套出现了破洞。 而且在谢泓沾染鲜血的手套擦过脸后,他发现谢泓的脸上同样出现了淡淡的烧伤一样的痕迹。 脑中灵光一闪,林逾意识到,谢泓不是不可战胜的。 至少在这里,他可以战胜谢泓。 如此想着,林逾抬手触碰陡峭的山岩。 与之前的冷硬不同,隔着岩体表面,暗红色的脉络中似乎有液体正在涌动。它们传输着不知来由的暖意,缓缓与林逾的掌心相贴。 他便借岩石的尖角割破手心。 林逾缓慢地移动,岩尖从手掌一路向下切割,很快途经他的手腕,切下深深的伤口。 鲜血立即喷涌而出,如同火舌舔上冰冷的岩石,林逾受有不死的祈愿,于是无穷无尽的鲜血从他的伤口喷溅,仿佛流动的烈火,在白雪之上燃成夺目的红梅。 谢泓持剑袭来,甚至用不上多么高深的技巧,他轻易洞穿了林逾的身体。 而林逾在本能的抽搐下,徒手握住冰剑剑刃:“你要死了。” 他的口鼻涌出鲜血,滴落剑面,目光却定定锁在谢泓的脸上。 林逾能感受到冰剑正在他的掌中消融。他的血液——或者说他的生命力,对这片谢泓掌控的世界有着天然的克制力。 他的确会被谢泓杀死千次万次,但他更有着至高无上的权能,足够摧毁谢泓赖以为生的冰系异能。 谢泓不具备能和他对抗的生命力。 他的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就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权。 一切与他为敌的力量都会土崩瓦解,意念所至,皆为林逾的领域。 “……”谢泓没有回应他,只是凝出另一把更加锋厉短小的匕首,猛地捅向林逾的腹部。 C级体能、近乎普通人的格斗技巧,林逾当然不可能躲开谢泓的攻击,只能任由谢泓将他开膛破肚,血液溅满谢泓一身。随着滋滋的异响,白烟从他身体冒出,被烧灼的焦黑色越发显眼。 眉心的暖意越发炽热,记忆一幕幕闪回眼前,林逾隐约记起了自己身处何地。 艾伯特和陆枚的话音先后响起,借着冰面映照,林逾认出自己额心的印记——一只金色的眼睛纹路。 他猜,这就是荷鲁斯之眼的庇佑。 所以他还在吉卡拉矿脉腹地的考试之中,眼前的谢泓也不是真正的谢泓。 “爸爸。”林逾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随着他的出血量越来越大,谢泓的冰雪世界已经被侵蚀得濒临瓦解。 没有人可以违背“意念具象化”的法则,林逾心知肚明,他已经下达了“不被杀死”的命令,那么谢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杀死他。 待到谢泓力竭之时,就是他们胜负分晓的时候。 “爸爸,”林逾继续唤他,“我很高兴再见到你。” 谢泓微微抬目,但没有做声。 他握紧了手里的冰剑,寡言得像是一块严冰。 青年谢泓的冷漠和夏越安、陆惟秋都有所不同。 后两者多少带有些许傲慢,谢泓却不是,他的冷淡全数来自他对外界的漠然。 他只是单纯地惯于杀戮。 思考和共情,反而显得奢侈。 “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是——”林逾无视了谢泓对他造成的一身伤痕,笑着捧起谢泓的脸。 就像谢泓曾捧起年幼的他一样。 伤口溢出的鲜血开始腐蚀谢泓的面庞,他微微蹙眉,烧痕在他的面孔逐渐蔓延。 但谢泓也如感受不到痛楚,他用刀尖再次割开林逾的喉咙,于是林逾又在他的身后重获新生。 “但是,”林逾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四周冰雪加剧消融,“我们都会活下去,对吧?” 山岩褪去了冰雪外衣,赤红的岩体彻底暴/露。 渊底冰面开始生出裂缝,天光渐盛,蜿蜒的鲜血艳如红霞,徐徐流进封冻的冰层深处。 两壁山石同样焕发红光,它们仿佛生出灵智,笼罩在林逾一人的身上。 岩体崩裂、石碎雪消。 高耸的红石矿山层层龟裂,宛如某颗潜藏于山体深处的心脏正在鼓动跳跃,挣脱它们的束缚。 谢泓的半张脸已被烧毁,残留的一只眼注视着林逾。 林逾道:“消失吧。” 随着话音落下,矿山发出隆隆巨响。犹如惊雷霹雳,林逾抬手抚摸山体,掌心白光迅速被红石的光芒吞没。 残碎冰块映出他漆黑的眼眸。 血液流过眼目,眼睫悬着一滴红色。 林逾眨了眨眼,血便随他脸颊滑落,像是泪痕,经过下颔后悄无声息地消逝于雪风。 “——我会找到真正的你,爸爸。” 青年谢泓不发一言,安静地相视、安静地消失。 大地上,雪色消融,他的鲜血化为草木,绿意悄无声息爬进石缝。一棵翠芽迎风招摇,渊底河水奔腾,冲去了累累尸骨和浓郁的腥臭,仿佛万象更新,只在他意念变换的须臾。 世界崩塌之前,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 于是林逾满意地闭上了眼。 “善”。 视野内一片漆黑,唯独一个烫金“善”字漂在半空时隐时现。 善? 林逾摸不着头脑,难道谢泓杀了他这么多次,还被吉卡拉矿脉评价为“善”吗? 还是说他这个大孝子忍无可忍,杀了自己亲爹的幻象,得到了吉卡拉“善”的认可? ……不管是哪个原因,建议别太善了。 可惜他看不见别的东西,林逾摸摸身体,整齐的、干燥的衣装,绷带也很整洁,证明他的身体完好无损。 他又特意摸摸喉咙,非常细腻的触感,没有疤痕,不枉林茜天天逼他护肤。 林逾只得漫无目的地前行,“善”字便一直闪烁在他的面前。 他有点担心再度半路杀出什么熟人,因此前进得非常慢,被“善”字的金光扑脸,其实还颇有点催眠。 “……有人吗?”林逾试探着发问。 没人。 他便心安理得坐下。 林逾是个听天由命的人,比如此刻他觉得这里催眠,那么,他认为很有必要凑合一眠。 经过在雪地里和谢泓不知时间的纠缠鏖战,林逾笃信,且眠且珍惜! 但是,你好,我是真心想眠的。 没有想做噩梦的意思。 就在林逾闭上眼的一刹那,他的意识立刻被人抽离身体,再回神时,眼前变成了阴森封闭的生物实验室。 这里一切都泛着科技质感的冷光,银灰色的器材、浅绿色的营养液,以及实验室中心耸立着的三根巨大柱体。 准确地说,它们是生物培养皿。 林逾见过它们——虽然他宁可自己没见过,但记忆就是会在他不需要的时刻闪现出来。 敲黑板一般提示他,快看!你见过这个,它叫生物培养皿! ……开始恨了。还有点想死。 培养皿内会育有某些生物。 有时是植物,有时是动物——是动物的时候,还偶尔会是一些直立行走的智人动物。 林逾抬手捏捏眉心,好在荷鲁斯之眼的庇护依然奏效,他仍记得自己身处吉卡拉矿脉的考试之中。 所以问题不大,只要保持这份清醒,他连谢泓都能杀,想必这一关也不会有什么难的。 林逾强忍住本能的恶心,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毫无疑问,这里和任何一间生物实验室都不会有太大差异。一定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各种高级器材一看就很昂贵。 可惜他志不在科研,除了能辨认一些最基础的烧杯、试管,林逾对实验室的认知恐怕还不如普通高校的普通学生。 他只好看向培养皿。 它们被厚厚的防弹玻璃阻隔,只能通过琳琅满目的按钮遥控。 其中一只培养皿还未蓄上营养液,另一只虽然有营养液,但并未蓄养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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