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乱地同我道歉,颠三倒四地重复“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我想摸摸他的脸颊,但实在没有力气,“本来还想留一点点好印象,结果真就底子都被看光啦。” 我还以为我那段悲惨岁月他不知道呢,结果还是叫他看到了。 裴问青如同捧一尊易碎的瓷器,捧起我的手,他的面颊贴上我的掌心:“我被打得狼狈不堪的时候,也被你看到了,你还救了我。” 我没想到这段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做过裴问青的英雄。 “我还有做英雄的时候啊。”我的手指僵硬地擦过他的眼角,把那点湿润擦干净了。 裴问青低下头,不敢再看我:“你一直都是我的英雄。” 还挺肉麻。裴问青说我格外会讲情话,他自己不也是嘛。 “都过去了。”我说,“以后不要这么偷偷摸摸拍照,还花冤枉钱买照片,我又不是不给你拍。” 裴问青抬起头,那双沉寂的眼眸猛然爆发出光亮来,我费力勾起唇角:“这么惊喜?” “嗯,是很惊喜。”半晌后,他才干涩开口。 我的意识拖着我往下坠,和他开口说几句话好像消耗完我所有的电量。 又要再次陷入昏睡,我用关机前的最后三十秒,望着视野里脸色憔悴的裴问青,努力开口: “不、要、怕。” 裴问青,不要怕。 106 昏迷的日子居多,清醒的时间反倒越来越短暂,我时常陷入过往记忆构建的梦境中,试图模拟尚未出现鸿沟的十年岁月。 我也通过这种方式,尝到了裴问青在那间安全屋里的感受。 将二十八岁的自己嵌入十八岁的身体,任由十八岁的身体带着自己回到过往,而时间永远停留在那段美好的岁月,的确很让人上瘾。 那个时候连倾盆暴雨都是浪漫的。 从一场梦境中醒来的时候,裴问青总在我的身侧。 他有没有休息,有没有好好吃饭,我全部不知道。 问他的时候,他也只会和我说,有好好吃饭,有好好休息,还和我顶嘴,让我别操心那么多。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双标O。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在医生口中是什么判断,我只能通过裴问青强装镇定的焦躁神情推测一切变化。 他们希望通过这些手段隐瞒病人,但我更希望他们能直白告诉我。 裴问青一个人扛着多累啊,我面对这些可比他有经验。 有个前辈带着,他说不准更轻松呢? 躺久了果然容易出事儿,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闲的发慌,容易钻牛角尖。 再一次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正值深夜,窗外下着雨,雨声很缠绵,大概是小雨,不是一落就砸的人生疼的豆大雨珠。 我侧耳静静倾听那颇有意趣与生命力的小雨,竟然也恢复了些许气力。 那雨声里有道并不规律的呼吸声,我知道那是裴问青。他躺在陪护床上,蜷缩着身体。 没有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好慢慢撑坐起身,扶住输液架颤颤巍巍下床,步履蹒跚地靠近他。 我望着眼前这团黑影,许久过后才找到他脚边胡乱成一团的毯子,小心抖开盖在裴问青的身上。 他这样睡要感冒的。 替他盖好毯子后,我那不争气的眼睛终于争气了一次,能瞧清楚他的脸。 我伸出那只没有输液的手,虚虚描摹他疲倦的五官。他的脸颊小了一圈,那双唇起了干皮,粗糙地浮在唇上。 眼睫毛倒是一如既往浓密纤长。 我想偷偷拔一根来着,又怕惊扰他好不容易的休息。 只好心里偷偷叹口气,撑着这副瘦弱惨淡的身体回到病床上去。 雨声中的呼吸音节拍又乱了,我背身朝着裴问青,看向拉拢的窗帘。 我知道他没有睡,不过揭穿他总是不好,那就都当做不知道,我没发现,他也不清楚我知不知道。 就这般相安无事度过下了雨的长夜。 107 顾寒声来看我,眼睛肿的和被蜜蜂蛰过的狗熊一样。 特别好玩。 裴问青那时正在回复邮件,他的时间总是不够用,又要拆出二十四小时陪我照顾我,又要拆出二十四小时工作,怎么也填不满未曾拥有的时间空隙。 “你好丑。”我躺在病床上,嘲笑顾寒声。 顾寒声已经止了眼泪,罕见地没有朝我比中指。 我要趁机多说几句。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一副骨架。”顾寒声吸吸鼻子,“你还说我。” 我嘿嘿一笑,那总比他好看。方女士给我的好姿色,我觉得不是疾病能够摧毁的。 当病西施也挺好。 “小乔,你那糖醋排骨我还没吃够,记得给我做。”顾寒声坐在旁边,絮絮叨叨,上了年纪似的。 我回道:“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再看糖醋排骨一眼了吗?” 顾寒声死鸭子嘴硬:“我现在又想了,不行吗?” 我知道他只是想要一个承诺,其实我想吓唬他,可是裴问青就在他身后,那还是算了,规规矩矩答应就好:“知道了,出院给你做,大馋小子,撑死你。” 顾寒声屈辱地握紧了拳头。 这样才对嘛,把我当易碎瓷器那多没意思。 裴问青又接了个电话,只是这个电话接通后,他站在原地注视我许久后,才转身离开病房。 “顾寒声,你看一会儿他。”他对顾寒声说。 顾寒声点点头,病房里只剩我和他两个人。 “顾寒声,”我用气声对他说,“帮我个忙。” “什么忙?”他声音很哑,细听还能听出一丝哭腔。 我想起还在徐愿行那里的戒指,尚未成功领证的事情,又悄悄看了看病房门,用气声对他说:“我要求婚。” 顾寒声抹了一把脸,没多说,只是问:“你想怎么求婚?” “我戒指已经买好了。”我对他说,“就在徐愿行那里,你去他那儿帮我把戒指拿过来,偷渡进我的病房,不要让裴问青发现。” 顾寒声听得很认真,他高中读书估计都没那么刻苦,还拿出手机录音,生怕听岔。 “然后我会告诉你求婚的时间,你要帮我偷偷录像,裴问青绝对会感动哭的。”我嘿嘿一笑,小声对他说。 我还挺想看裴问青感动到哭的神情。 顾寒声有些犹豫,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清醒的时间并不多,时间很难把控。 “我会努力撑一会儿的。”我说道,“我都撑了十年了,我还撑不住这点时间?” 祝叙乔是一株能够再生长的蘑菇。 “笑起来丑死了。”他吸吸鼻子,对我说,“都记着了。” “你简直放屁,我这张脸和方女士不说百分百像,那也是百分之七八十的相似度,你在骂方女士?” 顾寒声连忙合十拜拜:“方姨,我可没说您啊。祝叔,你听好了,都是祝叙乔这倒霉孩子冤枉我。” 我笑骂他,要不是没力气,我绝对会揍他。 他说完也没放下手,反而又拜了拜:“祝叔方姨,你俩要是在天之灵,保佑你们家小乔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这倒霉孩子都吃了十年苦头了,总不能再受苦了。” 顾寒声低声念叨两句,我想杠他又拿乔托大装长辈,我咒他相亲失败。 可瞧他那张脸,最后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固执地觉得就是没力气,有力气肯定能说出口。 相亲失败什么的,不然还是算了,顾寒声也老大不小了,我都快结婚了,他居然还在相亲。 他从二十四岁相亲到二十八岁,一个都没成,感觉被姻缘神诅咒了。 “不是我说你,”我的指尖费力敲敲被面,“把心安定下来吧,你都相亲失败多少次了。”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每次都无疾而终。”顾寒声很无辜地开口。 我呵呵一笑:“你别把酒吧当家就不会了。” 他一直都是那副花心浪荡的样子,我还以为他至少是不缺恋爱对象,谁知道连恋爱对象都没有,这狗东西风流浪荡都是装出来的,至今都是纯情处男。 我一直把这个当把柄要挟他。 顾寒声终于装不住了,朝我比划了一个中指,眼睛又肿,很滑稽。 我没忍住笑出声,搭在病床上的手微微勾起。顾寒声瞧了一眼,辅助我比中指。 好想要比中指自由。 裴问青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我又快昏睡过去,强撑着精神打量他,那张煞白的脸,比离开之前还要难看,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看来刚才叫他出去的是医生,估计听到的答案也不太好。 顾寒声和裴问青对视一眼,率先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我和裴问青。 “医生怎么说?”其实我没有多少精力了,但还是想和裴问青说句话。 一天的时间少,能注视他和他说话的时间更少。 我能察觉到我的身体好像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往里灌,每天的药仿佛只是过一下我的身体,又裹挟着我的生命慢慢流失。 “医生让你少操心,把身体好好养到能做手术,做完手术就能活蹦乱跳了。”裴问青坐在我的身边,难得有些唠叨。 他的掌心很暖和,我垂眸瞧了眼被他圈住的手,这回鸡爪都比我的手好看了。 我想说点笑话逗他开心,但想了想我那些笑话都是些没品的冷笑话,裴问青听了估计会散发冷气,还是不说为妙。 “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我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抬起手去摸他的脸。 裴问青握着我的手,摇了摇头:“我还胖了。” 他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又不是大晚上,我眼睛好着呢。 “给我摸摸。”我对他说,他没理会我的要求,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 裴问青小气鬼。 “你有看到顾寒声那双眼睛吗?和被蜜蜂蛰过,好丑。”我虚虚勾住他的手指,晃了晃。他点点头,告诉我他看到了。 “我还偷偷拍了照片。”他对我说,拿出手机给我看留念。 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这一本正经的人犯起坏来特别有意思。 顾寒声结婚的时候,这张照片一定要在他的婚礼上轮番播放。 他应该会穿着西装追杀我。 我慢慢转过头看向窗外,晴天,光线很温暖明亮,这种天气最适合散步,风带着温度吹过面颊,不冷不热,太阳也不毒辣,不会烫到。 “我想出去散步。”我连最后的气声都发不出来,对着裴问青做口型。 裴问青很迟疑,对我说:“那我去问问医生。” 我朝他摆摆手,对他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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