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在这张只有我本人构筑的大网下喘不过气来。 尖锐的刀锋急速穿梭十年岁月,从我空洞的胸腔一路撕咬,直至空白的记忆。 我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失声是痛楚的代名词。 眼珠不受我控制转动,僵硬地朝向窗边。 房间靠窗的那一侧摆着两张课桌,右边那张课桌上摆满了教材和习题册,一张数学卷子摊开,还有红笔批改的痕迹。 裴问青趴在左边那张上,身上盖着一中的秋季校服外套。 没由来的,我笃定他身上那条是我的校服。 海桐花的香气微弱而安稳,我的视线再次顺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转了一圈,与祝叙乔有关的一切成为这个房间的建筑材料,从地基到一砖一瓦…… 这是裴问青为自己精心构筑的安全屋。 他在这个房间里,能自由地将二十八岁裴问青的灵魂缩回十八岁的裴问青身体里。 于是一切都未曾发生,少年人的前路依旧璀璨光明。也许在高考结束,同学聚会的那一日,十八岁的我与他会顺理成章拥抱。 我们会在牵手与接吻间发现彼此的秘密,恋爱关系的确认水到渠成,我会带着他回到祝家,看着他面对我爸妈时紧张无措的反应。 恋情从春日萌发,在盛夏迎来生长,于秋季璀璨,又在冬日变幻成路灯下的雪中华尔兹。 一切安排都恰如其分。 但我知道这些都是美梦。 现实于他、于我而言,都是一场不会中断的噩梦,把糖裹在玻璃渣里囫囵咽下,我和他满身是伤,牵着手走向远方。 我的视线重新落回裴问青身上,倦怠如有实质,从他的身上一点一点漫出。他皱着眉,明明应该好梦一场,却依旧睡的不安稳。 他的手指动了动,手臂抬起搭在了肩膀上,转了转肩部。 那双深黑的眼瞳缓缓睁开,没有聚焦的视线在睁眼的同时,开始寻找焦点。 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假装今夜无事发生,保留他这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然而身体却不再受我的控制。大脑与躯体在顷刻间分离,我无法完成行动的指令。 只能像一座石雕,被钉死在地面上。 差劲的夜视能力在此刻突然复原,让我轻而易举地看清裴问青脸上无法掩饰的错愕。 惨白覆盖他的脸,课桌被推开发出刺耳尖利的惨叫,在死寂的空间里成为呼吸的警告。 我控制不住咳嗽出声,钉死的双脚开始松动,直直往地上倒去。 地面上响起嘀嗒嘀嗒的声音,像是一场暗红色的小雨。 剧烈咳嗽中,我像是一个经年失修的破风箱。 海桐花香气弥漫在我身侧,裴问青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我身边扶起我。 我被溺水般的窒息感绑架,狭窄的视野间,裴问青苍白成熟的面孔疯狂颤动,变成狰狞痛苦的嘶喊,最终被自下而上涌来的暗红色遮盖,切割成不同的肉块。 “祝叙乔……祝叙乔……祝叙乔!!” 喊声逐渐飘远,裴问青的脸溅上星星点点的血痕,我试图去擦拭干净他的脸,然而鼻腔与喉咙内不停有液体涌出。停滞在半空的手折返,颤抖着去摸那些湿润的液体。 暗红。 血越流越多,根本擦不干净,连裴问青的衣襟都沾满了血。 我听不清裴问青的声音了。 104 身体很重。 我勾了勾手指,然而身体并不听我的使唤。 唉。 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老实说这种定时炸弹突然爆炸的感觉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最近过得太开心,乐极生悲。 不过也正常,要是不找点事,就不是我的身体。我祝叙乔爱找事,我的身体自然也爱找事。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裴问青把我养太好了,身体稍微健康,就开始作妖,因为有底子给它们祸祸。 全身上下又痛又重,只有眼珠能慢腾腾转。 裴问青趴在我的病床边,还是那套睡衣,看来我没进ICU。 没进那情况还算可控。 我想了想昏迷前血流成河的景象,不知道有没有把裴问青吓到。 之前其实也有过这种情况。 那会儿徐愿行在我跟前,险些因为晕血吓昏过去。好在老板的命要留着给他发工资,他牢牢记着这一点,那天紧急叫救护车给我拉医院了。 脑袋昏昏沉沉,一些记忆也慢慢回笼。我生硬转动的眼珠看向裴问青毛茸茸的头顶,最后看着他的头慢慢抬起来,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他血丝密布的双眼看向我,根本说不出话来,巨大的惊喜攫住他,几秒后,他才从僵硬的身形里恢复柔软,匆匆抬手按铃,冲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医护人员涌了进来,围在我的病床边,把我这块连骨带肉没几斤的倒霉蛋翻来覆去观察,最后客气又安静地退出病房,把裴问青叫了出去。 可恶,就不能在我病床边间讲吗?我也想听啊! 他们在病房外谈论许久,只有一名年轻的护士站在一旁看监护仪。 我试着发出一点动静,这才发现他们给我上了呼吸机。 怎么感觉这次有点严重了。 我心底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然而不能说话这件事让我的内心吐槽变得格外充盈丰富起来,我的脑子不可避免充满胡思乱想,紧接着头就开始剧痛。 现在格外想把我这颗蘑菇的菌盖给摘了。 不然给我来支镇定剂,让我强制关机也好啊。 裴问青和医生聊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进入病房,他强撑出来的笑容总让我觉得我下一秒就要没了。 那这死的有点太快了啊。 莫非我和他要开启人鬼情未了? 又或者真的要开启老公死了继承遗产的剧本? 我的视线紧紧跟随裴问青,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裴问青压根没和我领证。 没领证很麻烦,法律并不承认事实婚姻。 虽然有我的遗嘱在,但我死了老祝家那帮狗东西必定会找裴问青麻烦,一人说一嘴就足够厌烦,听的人耳朵都能吐。 为了不留麻烦,还是有点法律关系比较好。不知道这具身体什么时候能动起来,能动起来的那一天我必定拉着裴问青去领证。 就算要撒娇我也认了,身为alpha的尊严可以暂时不要,但是墓碑要写上一米八七。 还有完全标记,裴问青和我已经进行了完全标记。虽然洗去标记不算什么大难手术,但依旧伤身体,而且我不确定裴问青会不会愿意去洗掉标记。 他如果不洗掉标记的话,我还要嘱咐医生,趁我还有口气,赶紧提取信息素出来,最好能发挥那报废腺体的余热,尽可能储存足够的信息素,直到裴问青愿意去洗标记。 他不考虑,我总要多想几分。 还有孩子,这个时候没有孩子成为一件幸事。留下的血脉能够是情感的寄托,也会是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如同刀割的提醒,反复将苦痛榨干揉碎,敷在每一道伤痕上。 裴问青的小爸我还没找他,毕竟看清了那个房间里的东西,我能够笃定确切地告诉他,我的坚持依旧没有变。 不过裴问青其实不用偷偷摸摸拍照的,我又不是不给他拍,躺那儿给他拍一天都没关系。 何必谨小慎微。 还有他以后的…… 无数考量在我的大脑中飞速滑过,每一项事件我都在尽可能地想好合适的解决方案,给活着的人留下后路。 我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场病爆发的并不是时候。 如果在以前,安排远不如现在急促混乱。 毕竟我一个人,死了就死了,早死晚死都无所谓,反正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又没什么人挂念我。 我很早就设想过自己死了之后要怎么安排一切,甚至于每一日的白昼与黑夜,我都在思考死后的安排与决断。 可我从来没想过裴问青进入我的人生后,我要如何安排被死亡笼罩的未来。 海桐花的香气萦绕在我的身侧,从我的肩头盘旋而过,亲昵而又依恋地亲吻我的面颊。 我将死亡视作家常便饭,认定那是每一日都可能到来的结局。 可我不敢再同他提及死亡。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着活下去。 我想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少年恋爱真是美好啊! *补充说明:我不写be!!是he!!保证还给裴问青一个生龙活虎的祝叙乔!! 感谢在2024-04-23 13:56:29~2024-04-24 00:3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碗鱼片粥 6瓶;泡泡跑跑跳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葡萄糖(1) 105 我在病床上枯躺了三天, 才有力气开口和裴问青聊天。 他拿着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我的手指,低眉垂眸, 眉骨、鼻梁、唇峰勾连显出冷峻的弧度。 我勾勾手指, 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抬眼看向我, 那抹冷峻便全部化成了被血丝包裹的温柔。 “怎么了?”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砺过,我开口,用气音对他说:“让护工来就好啦。” 裴问青低下头, 不发一言。毛巾已经冷了, 他重新过了遍热水, 拧干,重复之前的动作。 我无声叹了口气, 没恢复力气的人没办法用肢体反驳,我看裴问青也乐得见我抬手拒绝他。 至少那样看起来健康些。 “那些照片, 你都是什么时候拍的?”我微微偏过头去看他,但这个角度看不清他整张脸。 从何先生的角度看, 如果我见到那个房间,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第一反应一定会是恶心,毕竟正常人哪里会做的出来那种事。 连我用过的东西都要一点一点收藏好, 我所经历过的每一秒, 裴问青都要保存好, 仿佛能通过这种方式完完全全介入到我的人生之中。 我是正常人我一定会跑, 裴问青还要陷入恐慌之中。 可我祝叙乔又不是正常人。 我要是正常人我活那么久才奇怪。 裴问青替我掖好被子, 将毛巾放回盆中, 坐到我的身旁, 正好能让我看清楚他的脸:“有些是趁你不注意拍的,有些……是从别人那里买的。” 我笑了一声。 趁我不注意偷拍,找别人买照片,十八岁不善言辞的他向同学买那些照片时,会不会一脸羞窘,面红耳赤回应他人促狭的打趣? 又或者是被以为要拿来威胁诅咒我,于是被同学警惕的眼神细细打量? “十九岁的呢?”我又问他。他的指尖小心翼翼拂开我过长的刘海,压抑道:“我去——我去看过你。” 我微妙地发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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