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似是刚听出话里声线不对,季鸣霄仰头看他一眼,微怔出声,“你代他过来?” “是。” 季鸣霄得了答复,适才想起易晗峥进屋时问了他什么。他撑起一手扶在额前,微有困倦:“没来得及点。” “……”易晗峥一时未接话。烛火幽微,他仍能看清季鸣霄面上浅浅淡淡的绯,于昏暗的环境中不由而然显出几分暧昧感。 他不说话,季鸣霄稍作思考便问他:“胡家主话里像瞒了事,现今你代他过来,到底想说什么?” 易晗峥默默移开视线,扯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不答反问:“我观大人状态,可是多饮了酒身体不适?” 季鸣霄未承认,只道:“应是无碍。” “是么……”易晗峥小小应了声,眼帘半落,低垂视线看烛火映照下的桌上物什投下黯淡倒影。话音微顿,他开口:“亏得我念及明日正事不好耽搁,特意为大人带解酒药过来。” 他的语气不显分毫异常,季鸣霄自然不疑有他,却当真没料到他有这般的体贴心思。 沉默一下,季鸣霄道:“你放着罢,我待会用。” 话间他不可控地察觉撑在额前的手臂似摇摇欲坠,他微微闭目,只当自己又要如过往醉酒一般睡昏过去,嘴上转了话意:“若无要事你便回去吧。” “……”易晗峥默了一瞬,抬目看他,眼神幽幽,再出口的语气低低闷闷,“现在没有严正凯,亦没有其他有心人,大人不必总赶着我走罢?” “还留着作甚?”季鸣霄抬手轻按眉心,觉得昏沉稍去便想了想,“伏魔塔一事本就摆脱不去,严正凯虽先行将浔渊宫卷入,却也无可厚非,你不必太过介怀。” 他故作平静落回手。说来奇怪,头脑昏沉里似还夹着丝丝热意,缓缓攀上,让人觉着难捱。 “我不曾介怀严正凯。” 耳边听易晗峥一口否认,鸣霄瞥他一眼,直接点明着问:“你之前还要与他互相为难,是为何?” 易晗峥张了张口,思索着,哑然说不出话来。 是为何?他还当真不曾细想。现在考虑一下,或许他就是看不得季鸣霄随他一同,被迫跟一众人妥协——哪怕大义在先。也或许,他就是气闷季鸣霄与严正凯等人相见一派和气,却要同自己拉开间隔。 说出口来就有点好笑,幼稚得甚至牵强。行罢……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闹什么别扭?像是一和季鸣霄扯上关系,他就容易迈入一个迷区,理智思考也得不出明确答案。 这种经历过往像也体验过,好像是……易晗峥顺着回想起什么,思绪骤然一断。 上次……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考虑喜欢是什么定义的时候。同样一想到季鸣霄就没了头绪。 好奇怪,他也不知为什么只有牵扯季鸣霄才会如此。他兀自发散思维,突而一个想法跃跃欲试往外冒了头——或许这就是独一无二? 想法莫名冒出,叫他一瞬愕然,甚至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的?忽觉得心里发慌,他心跳缓缓加快,手心都冒了汗。 应当……不会这样的。他说服自己一般,在心中反复默念,却不由自主地小心飘移了视线,生怕被季鸣霄察觉自己异常心绪。 视线甫一聚焦,思绪猝尔一断。那一瞬间易晗峥想,他还不如不去看,那样便能逐渐平复自己心情,再要思考什么,也能更加理性自如。 在易晗峥印象里,季鸣霄过往向来是淡然自若的,他不跟人发火,也不会因什么事就万分喜悦,情绪不会擅自激动失常,故而易晗峥少在他面上见过平淡以外的神情。 可现在却违反过往常规,易晗峥见得季鸣霄面上微微的红,眼睑半垂,长睫顺着投下阴影,眸中神情难窥,整体却是隐忍又克制。也不知有意无意,他一手攥于衣领,指尖隐隐发了颤,其后与黑衣形成鲜明对比的雪白脖颈上,喉结正巧上下滚动一下。竟是难得一见的……脆弱感……因俗欲而跌落凡尘,陷入不堪处境。 易晗峥默默看着未出一言,心里像有什么蠢蠢欲动。大抵是想试探自己本心,他未忤逆心愿转开眼去,内心已然陷入一片茫然。 脑海里有什么呼之欲出,越来越通透…… 想来,与季鸣霄相关之事,哪管去日悠久,他从不曾忘却。他初到浔渊宫那会,季鸣霄虽从不管他,偶尔闲来无事,却会驻足远处静静观望。每当这时,苏岁祺就会奇他今日怎会格外奋发图强。而稍往后的时日,运气好了还能听季鸣霄夸他一句——他暗地里就会为此高兴整整一天。 再后来他离了浔渊宫。他没家没得早,早在心底将浔渊宫认作第二个家。 一人出门在外,有友相伴,却仍会惦念。于无人之时,他就会取了当年新岁节季鸣霄赠予他的那面平平无奇的朴素面具。是排解思念还是睹物思人亦或其他,他从来没刻意思考。 百无聊赖把玩那面具时,他不自禁笑出声来,心道真奇了怪了,自他成为探星楼楼主,总有各路修者凡人想与他交好,送他各种稀罕玩意。可他看来看去,怎么就偏偏喜欢这么个小玩意? 再再后来,到了现在。 他向来不是坚强的人,最怕别人给他点好后再无情抽手。因此,他不轻易接受旁人的好,也从不轻信。但……季鸣霄不一样,像是打小就有什么根植入心,他接受的容易,相信的也容易。时间久了,他再容不得季鸣霄与他隔阂,表面也不行,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没把握好度,就与季鸣霄的距离越来越远。 只有季鸣霄不一样的。只有,是只有,只有季鸣霄……于他不同,独一无二,非他不可,是命中注定,是……喜欢! 他的不安不再怪异,只因他无法容忍心向之人与自己有隔膜。至于他心里那点蠢蠢欲动,亦因此而不再奇怪——他想,那大概是不加掩饰的妄念。 他心神一瞬通透,看懂许多。思绪纷乱冗杂,情绪波动起伏。终是,一片恍然。 他说服了自己。 他意识到,他向来都受季鸣霄某种独特气质的吸引,难以自拔的程度,引他移不开眼。就这么多日子下去,越看越长久,越久越心动,心动便生情,情深不肯移。 还意识到,季鸣霄于他而言不止是道标,是模范,还是天上遥遥不可及的清月。可他现今却想将清月拥至胸怀,代他心上最赤诚热烈的心头血。他竟是不知不觉间,就将季鸣霄揣在了心尖上。 火焰燃烧灯芯芯节,传来一声轻微响声,却于此刻稍稍炸耳。烛火亦随之跳跃。易晗峥于摇晃一瞬的烛光中轻轻出声:“大人,你猜猜……我当年与你同游浔州城,向冰灯述了什么愿?” 季鸣霄此刻神识趋近恍惚,蓦地听他问话,斜了一双略有迷蒙的杏眸看他,从嗓子眼里轻轻疑出一声:“什么?” 易晗峥不闪不避对上他视线,缓缓道:“我当时想了好久,最终所述不为私己,只愿大人得偿所愿。” 话毕,他见季鸣霄像是愣了一瞬,许是觉得他所言太过突兀。 “大人又可知……浔渊峰东西两侧阶梯,我为何独爱走东边那条?”易晗峥沉沉笑出声,忽觉出对自己的无奈,无奈他许久以来真如胡悠所说一般,活像个木头。 “因为只有东边才经得过大人窗前。”他开了口,眼见季鸣霄似迷茫又似讶异,他再出口的语气不自觉间轻柔,“真是这样的,自打我发现后,再往石阶梯走的时候,我就喜欢悄悄往大人屋内瞥上一眼,好巧不巧,有次未来得及收眼,还与您撞个正着。” “我那时看不分明,现在却知晓缘由。”他顿了顿,轻缓念出声,“多年倾仰,原是悸动。” “大人……”他眼神不移,认认真真的,“你或许会不信,但我说的都是实话,尤其我喜欢你这一点,更做不得假。” “真的,我喜欢你啊,大人……” 随着此话一出,他见季鸣霄本较为圆润的眼睛更是惊得趋近滚圆,叫他本有些惴惴不安般杂乱的心跳不可思议平缓放慢——原因无他,瞧瞧吧,看上去还有人比他更慌呢。 “你……?”良久,季鸣霄似是好容易缓过神来,怔愣出了声。 “我?”易晗峥眨巴眨巴晶亮的眼睛,探明自己心意,再将心中所想逐一表明,全不作假……奇异的体验,他心里几乎可说雀跃了,一时之间好奇又期盼季鸣霄的回应,饶有兴致回问。 等了半晌未等来,屋内气氛一时沉寂。 头脑一片混乱,季鸣霄张口欲言,偏生思绪杂乱无章,心头情绪复杂无比,扯都扯不分明,便不知该从何说起。但也或许……他并不愿细想这个问题? 最终季鸣霄轻轻一叹,只闭了闭眼,深感无力同易晗峥道一句:“你给我出去。” “……” “啊……”易晗峥愣住了。他心里本是炽热的情绪,听闻此言,倏而就觉逐渐平息冷却,仿若被季鸣霄用冰块直接封了个透心凉。他不明白,怎会什么回应都未得到,就直接被驱赶出屋了呢?他现在的心理,几乎可说是有点委屈。 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怔愣褪去,易晗峥整个人慌了一慌——仔细回忆一下,或许是他方才太着急了,没想到要循序渐进呢? 可是无论如何,喜欢就是喜欢,既已知晓自己喜欢了,又是为什么可以直接言弃呢? 是他不愿。慌乱其后迅速掩盖而过的情绪,是逆反不服。 想来还是怪他太年轻,过往从未切身体味“情”一字,现在一遇上了,竟害得他不知如何才好了。 就过往而言,他平日其实算得理性冷静,可今夜却不太相同,一碰上自己喜欢之人,立时陷入茫然,迷途于思维怪圈之中跳不出去。该说是年轻气盛,甫一觉察自己心意,他就怀着满心欢喜,迫不及待与心上人分享,甚至害自己有点冲动。 既是冲动,其实不算好事,可偏偏他一番剖心剖腹的独白,只得了季鸣霄无情的驱逐……若出去了,是就此离去当此事不复存在,还是日后均是远离与驱逐?他不知道。促成这般结局是因为什么,他亦不明晰。说白了,他就是不服不甘心,心里像有什么推动着他去逆反。 思绪几转间,他不由缓缓抿紧了唇线,心中某种情绪翻腾汹涌。
第53章 我活不好,您多担待 他偏要不识好歹,表情不变,看着季鸣霄道:“感情我与大人说了这么多,大人就用这种话应付我?好歹给我个答复。” “不可能。”季鸣霄甩他一记眼刀,眸光一如过往清明疏离,漠然的眼神森寒,状似要入骨。但却可惜,那眸子里的冷漠与凌厉,此时皆尽被隐隐水光倾覆。本就灵秀漂亮的眸子,失去那些表层掩饰,再要如平时那般彰显气势就不容易了,警觉与疏离虽在,但只像失了爪牙的猫科动物在虚张声势。好在他本人虽没意识到这点,却在那一眼后及时转了脸。
115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