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衣柜里拿出衬衣外裤,拾掇完自己又整理起画材,他总是很早出门,有时候夜值的船员还没换岗,他就出现在甲板上了。 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脑子里无端地出现了一个问题——奥尔会来甲板找他吗? 报复心那么强的男人,居伊很难想象他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奥尔会不采取行动。 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甲板可是公众之地,顶级客户总不能找自己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麻烦吧。那家伙那么爱面子,一到人前就人模狗样的,肯定干不出这种事。 经过一番自我安慰,居伊总算安心了,他笑眯眯拉开门,门缝一点一点打开,扬起的唇角一点一点垮了下来。 奥尔就在门口,走廊上光线暗,衬得他眼眶下方有些黑。 居伊第一反应是伸出手,碰了一下眼前肌肉隆起的胸膛——有温度,还有心跳,不是幻觉,也不是幽灵,活的奥尔! 居伊火速收回手,管他呢,活的也得当成幽灵,他侧着身子从奥尔和门框之间挤了出去,这时候又庆幸起瘦削的身板还是有用的。 像达雅这种出工晚的同事还在睡梦中,居伊怕吵醒其他人,轻手轻脚开溜,身后没动静,奥尔没追上来。 船舱出入口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夜值船员要回来了。 居伊额角突突地跳,扭过头看到奥尔还耷拉着脑袋杵在自己房门口,他脚尖一转,几个大步赶回去,往他背上猛一推,将人推进了房门。 居伊靠在门后,胸口大起大落,耳朵贴在门板上探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安静下来了,他长舒一口气,转过头才发现奥尔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和他几乎身体贴身体地站着。 刚受了惊吓,船舱又闷热,奥尔的体温透过衬衣传了过来,居伊的额头渗出汗珠,说话时嗓子有些干涩:“太近了。” 身前的人旋即退了一步,只是一小步,距离还是太近,出门前熄了灯,居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呼吸声重得吓人。 居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屋里空气稀薄得简直要窒息了,他干咽了一下才说:“你等外面没人了就出去。” “好。” 奥尔鼻音重得像一夜没睡,居伊没多想就落荒而逃了。 今天甲板上又有新面孔,一位贵妇人来到居伊面前。 “看来你就是异瞳画师勒鲁了。”她说,宽檐帽的阴影下,她的眼里似乎带着审视的意味。 居伊还没适应这个称呼,卡顿了片刻才点头。 贵妇人要居伊给她和儿子画像,她的仆人牵着一个满脸不高兴的小男孩过来。 那男孩见到居伊先翻了个白眼,后又用食指指着居伊的脸,大喊:“你两只眼睛不一样,怪人!” 贵妇人不耐烦地抿了抿唇:“声音小点,没礼貌。” 居伊认为问题不是声音大小……但他还是保持着微笑,让母子俩并排坐下,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他本以为这个小孩会很难搞,心想今天不会有海鸥帮忙哄孩子了,但没想到这对母子只是脸臭而已,还是很有耐心地配合他完成了工作。 论脸臭,谁能臭得过此刻在顶层的那位。 居伊赶紧把那张臭脸甩出脑海,他收敛了表情,微笑着请母子俩过来看他的成品。 贵妇人柳眉一挑,居伊慌了一下,忙看向自己的画作。 他自认为没什么问题,忠实还原了母子俩的穿着和容貌,又加上了自己的期许。画面里,两人脸上噙着笑,看上去温情十足。 居伊说喜欢看一家人的欢笑,并不是场面话,也许是补偿心理作祟,总觉得看到别人家庭幸福,他心中那隐秘的缺口也在悄然弥合。 画师将内心的渴望投射到画作上了,眼前这位女士不乐意是正常的,正当居伊想说“您要是不满意可以重画”时,对方却说:“完美。” 贵妇人牵起男孩的手——这是他们今天唯一一次肢体交流,转身的瞬息,居伊看到她唇角翘了一下。 这是一个没有奥尔帮忙的工作日,居伊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工作。 他低着头走在走廊上,一路都在反思是不是将太多私情带入工作了,今天那位客人接受了,不代表所有人都会接受。 可他又觉得这是一种个人风格,知名艺术家都有个人风格,比如他的老师莱乌卡就以“神话色彩的华丽风格”闻名。 在忠实度和自我表达之间或许有一个平衡点,他觉得应该去探索这个点。 对未来的思考让他镇静了很多,即便打开房门看到那家伙还没走,他也没有显露惊慌。 黑暗统治着室内,随着开门的动作,光明在地板上一点一点扩张领土,将静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笼罩其中。 奥尔脑袋低垂,额发有些长了,遮挡了眼睛,肩膀和胸膛平稳地起伏着,开门的动静没吵醒他。 放着顶层豪华套间的满屋阳光不晒,非留在这不见天日的格子间…… 居伊半开着门,斜倚在门框就这么看着,半晌才进屋。 他弯下腰将画架轻轻靠在门边的墙上,一回身便看到椅子上的男人直直地盯着自己。 “外面一直有人,”奥尔低声道,“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低沉浑浊的嗓音听着像委屈,居伊没有吭声,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放在桌上,“喝水?”
第76章 也是狼 奥尔的睫毛颤了颤,迟疑着伸出手拿起水杯,一手端着杯底,一手握着杯身,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才放到唇边。 他仰起头,双唇艰涩地微微张开,喉结一下一下滚动,最后一下后,他将空杯放回桌上,“谢谢。” 居伊走到奥尔对面,在床边坐下,脱口而出:“怎么不在床上睡?”问完又觉不合时宜,便绷紧了唇角不再说话。 两双眼睛在幽暗中对视良久,居伊看到奥尔张了张仍显干涩的嘴唇。 “你不想和我有瓜葛。” “……” 正值员工的晚餐时间,走廊上脚步声、说话声此起彼伏,倒也没人留意这间静得可怕的屋子。 这话到底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还是在控诉昨晚的自己,居伊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后说:“快上去吧,他们找不到你该担心了。” 说完就想起身去开门送客,却听奥尔闷闷地说:“船长来过了,我告诉他我在你这里休息。” “……”居伊半抬起来的身子又坐了下去,“该说的都说过了。” 奥尔睡了一觉又喝了点水,状态好了些,嗓音也清澈了,说出来的话却是答非所问:“你还没跟我说晚安。” 居伊抬眸睨着他,沉默着,最后吐出两个字:“晚安。” 奥尔唇边泛起笑意,站起身走到门口,啪嗒一声,严丝合缝地关上了门,最后一点微光消失,屋里顿时黑黢黢一片。 尽管知道奥尔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居伊还是感到不安,他皱着眉头问:“你要干什么?” 奥尔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居伊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柔声说:“你还没叫我名字。” 吐息擦过耳廓,居伊浑身一哆嗦,他用力掐住掌心,让自己保持镇定。 “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这个名字,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我身上流着那个恶魔的血。” 黑暗让他害怕,却也给了他勇气,趁彼此的脸庞隐没于阴影中,居伊徐徐道来。 “可是渐渐地,我觉得这个名字也不赖。在我爱上这个名字的时候,你却不允许我叫它了。服从不过是没办法,温顺也不是我的本性,那现在凭什么你想要我叫,我就必须听你的?” 奥尔忽然觉得呼吸困难,脑袋伏在居伊的肩头,他听到居伊说:“我讨厌你为我安排的一切,你总在逼迫我选择你设定好的方向。” 居伊推开他,伸手摸到了燧石点火器,啪嗒一下后火苗就蹿起来了,刚想去摘油灯的灯罩,就被奥尔一把握住点火器,用手掐灭了火苗。 室内再度陷入黑暗,奥尔的声音哽咽:“我只是想你陪在我身边。” 漆黑一片中,居伊的眼神无比清醒,他沉静地说:“其实你根本不需要那么做,爱你的人自然愿意陪着你。” 奥尔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他也想在居伊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可他再也撑不住了,他抽了抽鼻子,眼泪止住后试探着问:“那你呢?” 居伊察觉肩头的衣服湿了,拍了拍奥尔的后背,礼貌道:“您该回去了,小丹格森先生。” 火苗灭掉后升起的一缕烟味还萦绕在两人周围,奥尔痛苦地闭上双眼,“非要这样吗……” “别难过了,”居伊说,“您是重要的客人,我希望您度过愉快的旅程。” “重要吗?”奥尔自嘲般笑了笑,松开手,走到门口打开门,背对着居伊,偏过头说:“好,你说的,你等着。” 话是狠话,但说话的调子有些抖,居伊还看见他抬手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才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居伊睁着茫然的大眼睛,刚才躲在黑暗里泣不成声的人是谁? 果然,狼装得再低眉顺眼也是狼,早晚会露出獠牙。但自己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居伊凝视着黑暗想。 但是奇迹般地,之后的几天那头狼都没再出现在居伊面前。 从格拉纳亚到萨摩柯岛要两周时间,再过几天就要抵达目的地了。 这些日子,居伊的工作清闲了不少。 这天他坐在船喙上,荡着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阵风吹过,他鼻翼微微翕动,嗅到了淡淡的潮气。 船长走出舰桥,对着甲板上的客人大声说:“塞壬号即将进入万神群岛海域,天气变化剧烈,请各位尽快回房。” 在甲板上舒适地晒着太阳的绅士淑女们听到船长的提醒,看向万里晴空,困惑不解地交头接耳。 船员集体出动引导旅客,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甲板。 居伊爬下船喙,趁舰桥没人就上了屋顶,四肢伸展地躺了下来。 不多久,晴空宛如幻觉般消失,无边大海的上空,乌云密布,先是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了下来,居伊垂眸看见水珠从自己的鼻尖滑落,随后雨滴连成线,密集地浇灌下来。 大雨滂沱,衬衣单裤早已湿透粘在身上,居伊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他越笑越开心,最后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船员蹲在地上收帆,嘴里骂着这鬼天气,余光里一双赤足从他身边路过,船员抬起头,他们的画师浑身湿透,提着鞋子赤着脚,在雨水飞溅的甲板上迈着愉悦的舞步,走向船舱入口。 船员张着嘴看了片刻,雨水糊了眼才回过神,耸耸肩哼笑一下,紧紧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 居伊准备下甲板时,顶层的管家喊住他,递给他一条浴巾,还说请他立刻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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