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尚声沿着路走,他总是这样,没有目的地地出发。只是这次,他连相机都没带。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尚声仿佛走出了村庄,来到一个边缘小镇一样的地方。 梧城的白桦林很少见,但这里竟然出现了一大片。芦苇长得堪比人儿还高。他走到一座高架桥一样的地方。但上面没有汽车通行。 叶尚声找了片空地坐下来发呆。他双手撑在身后,两腿舒展。他突然想听音乐,没戴耳机。 外放也没关系的吧。 他随便打开了听歌软件,每日推荐放了一首中英混杂的歌。这歌他听过,在酒吧的时候。 是Dee/RichAre的EMPTY BED. 叶尚声喜欢轻快一点的歌,这种抒情旋律的rap就很合胃口。 耳畔是风的呼吸,他闭上眼睛。伴奏悠悠扬扬地飘向天际。 暮色全部褪去,海水般的深蓝色盘旋在天穹当中。远方掉落的电线,如同吉他的弦,在鸟儿的跳跃中奏出一个个悦耳的音符。 星星若隐若现,听说夜晚天空中最先亮起的星星是金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启明星。 天桥隆隆地响。叶尚声掀起眼皮,白色的,子弹头般的列车疾驰而过。速度快出残影,带起的风加大了头发飞扬的弧度。 原来是铁轨,这里已经通高铁了。 叶尚声收回视线,望向天空。月亮还没出来,天幕还没完全暗淡。这样美的天空,叶尚声印象中也有过一次。 在学校,在一处长椅处。宵行云抽着烟,俩人都狼狈不堪。 想到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叶尚声捞起来看,是宵行云。 他滑动右键接听:“喂。” 宵行云的声音穿透屏幕,呼吸不太稳,“你去哪了?” “我......”叶尚声刚想说,后知后觉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乱逛到了哪里,只能如实道:“我不知道。” 对面静了几秒,在平复呼吸:“迷路了吗?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叶尚声没有打算反驳“迷路”这个说法,他打量着四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有白桦,很高的芦苇,有高架桥和高铁轨道。” 他的话刚落下,头顶一架飞机进入了视野。在广袤的蓝色田野驰骋飞翔,那么小,显得那么安静。 虽然知道是无用信息,但叶尚声还是说了出来:“有一架飞机,飞得很高很高。” 他脑海中蓦地出现一句话,是当初他对宵行云说的:“宵行云,我要走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一不留神说了出来。 对面好几秒没说话,手机里只能听到电磁传来的呼啸风声,不过多久,摩托车的引擎响起。 宵行云慌了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尚声觉得他说出的话在细微地战栗,就连呼吸也在竭尽克制。 “去哪?” 叶尚声的心脏抽了抽,被无形的织网勒住,挤压。他下意识想说梧城,反应过来发觉不是这么回事。 唇瓣翕张,不等他开口,宵行云的话再次传来:“别走,等我。” 屏幕那头并没有挂断电话,呼啦啦的声音吹动着身体内生成出来的枝桠,心口被挠得发酸发痒。 约莫十来分钟,叶尚声听到摩托车飞驰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之地显得过于明显。 见到人的刹那,车子急刹,草屑被车轮卷得到处乱飞,宵行云摘下头盔,四目相对。 光线太暗,叶尚声隐约看到宵行云的眸光亮了亮,眼尾泛着不明显的红。 他站起身,宵行云已经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气都还没喘顺。 嗓子不知道为什么哑了,他倔强地对着叶尚声再问了一遍:“你要去哪?” 叶尚声愣了愣,这样的眼神。 为什么这样看我?给我错误的信息提示...... 梦里酒店的一幕一晃而过,叶尚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宵行云,你是喜欢我的对吧?不然为什么那么紧张。 “你要去哪叶尚声?一声不响就跑?你是三岁小孩吗?” 所以真的是梦吧,叶尚声根本没有当时的勇气,把积压的心里话一骨碌吐出来。可是不说出来他就不快,很烦,真的烦透了。 “你在关心我吗?”叶尚声恢复成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如应付以往对他表白的那些人的模样,借着开玩笑的名义打趣,嘴角勾着温和的笑。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温和,这样的温和带了点攻击性和试探,是他的自我防护机制。 “以什么样的名义呢?老板?我记得我好像辞职了,现在也不是上班的时间,公司不用负责任。还是说,出于朋友的人道主义关心?” 宵行云微微蹙着眉,叶尚声不等他开口又继续道:“宵行云,我们是朋友对吗?” 每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片,在俩人的心口来回拉锯切割,鲜血暗自奔流,血淋淋地盖住胸口。 这话是宵行云自己说的,在学校的时候,却滞后地在俩人之间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而今晚就是一支催化剂,于是火焰快速迸发,粉尘爆炸般发出尖锐爆鸣。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叶尚声强行压制住翻腾的委屈,表面依旧是随意的,满不在乎的,带着如潘多拉魔盒的笑。 他是伊甸园的蛇,对宵行云散着致命的魅力。 蛇齿刺穿皮肤,毒液在体内肆意横窜。 宵行云攥成拳的五指再次收紧,又倐地松开放下。他就这么注视着叶尚声,整整十秒才开口。 “是。” 风横亘在俩人拉开的一米间距,叶尚声笑眼弯弯道:“好。” ----
第42章 朋友也好,比什么都不是好。 虽然不甘心,特别不甘心。 宵行云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不,准确来说宵行云的存在让叶尚声变成了一个定时炸弹。情绪大起大落,神经时常紧绷,又骤然断裂。 一切来得毫无预兆,就像此时此刻的这场爆炸。 宵行云又何尝不是如此。反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的,宵行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是偷偷去摄影间的次数太多暴露了马脚,也许是生日那天过于冒进,也许是把人带回自己家太过擅自主张。他生怕再进一步,叶尚声的反感会升腾得更强烈些。 如同此时此刻,俩人破开平和水面的张力,针锋相对。拿着最锋利的刀子直戳着对方心窝,彼此又不管不顾地靠上去,于是全都遍体鳞伤。 他们在大雾迷失,因为害怕,所以迷失了坦诚的能力。以至于差点越走越远,成为相交后再不能靠近的两条直线。 胸膛被无形的东西塞得鼓胀,叶尚声先一步走到摩托车面前,戴上头盔。黑色的挡风镜把他的神色全部淹没,闷闷地只传来一句:“不走吗?你要是还想再逛逛我可以等你。” 视线加了层黑色的滤镜,叶尚声看见宵行云垂着头,听到他说话,抬头走过来,没有再看叶尚声一眼,也没再说一句话。 够狠心的,叶尚声想。 他没有抱住宵行云,只是抓住了他的衣襟。 指尖不小心蹭过薄薄衣料下的肌肤,宵行云这才回头看他。 头盔之下的双眼深邃,凌厉,眉间点缀着冷冽,但看过来的瞬间,叶尚声只觉得一片柔和,像坠入了云层。 “抱着吧,路不太平坦。” 叶尚声藏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捞取:“好。” 怪不得今晚的风那么大,乌云开始飘过来了。从遥远的,山的另一边。 车子开得飞快,车轮驶过水洼发生颠簸,叶尚声就借着颠簸,偷偷靠近些,抱紧些。 到家后,叶尚声先洗了澡。他洗得飞快,怕宵行云感冒。 农村的房子亮着微弱的白灯,浴室的门一关,房间似乎都暗了下来。叶尚声收回视线,搬出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外。 薄纱般的雨幕,闷沉的滚雷。 他抬手伸向屋檐外,无声半晌。 啪—— 叶尚声侧过头,脸上火辣辣的,手也火辣辣的。碎发偏下一缕贴在颊侧。 他后悔了。 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 明明那么喜欢那个人,喜欢到抑郁根深,喜欢到不得不清除和他有关的所有记忆片段才能活下去。偏偏还忘不掉,一遍一遍在梦中重复着与这人不多的点点滴滴,辗转反侧。 十年重逢,第一眼再见,心脏近乎骤停,密密麻麻的细痛从大脑无限扩散,带刺的藤蔓狠狠扎向四肢百骸,以至于车子直直撞来的时候都不能躲闪。 从医院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鞋子都不穿,任凭护士拦也拦不住。以为他有了爱人,僵立在门口迟迟不能动禅,像被冰封住了般。 一二月的梧城,气温这样冷,大病没好就是高烧。 他想写很多祝福,想祝他幸福,祝他们长久。但每一笔对他来说都是凌迟,所以到头来只剩下一句感谢能说。 怕自己触景生情,怕自己克制不住,连窥探都生怕打扰,干脆连夜转院,又是一阵折腾。被陈泊闻怼着鼻子骂了大半小时,也只是说一句不喜欢那家医院。 一出院就借酒消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喝了好多,离开的时候出现幻觉,似乎见到了宵行云,想法刚冒出头就被掐灭。 他不能再想了。 雨势大了,风斜着吹,雨全部打在叶尚声的裤腿上。叶尚声就这么看着,也不躲,任凭湿哒哒的布料贴在身上。 思绪全部清空,他的灵魂也在抽离,连浴室门是什么开的都没听到。视线再聚焦时,是宵行云打着伞,蹲在他的身旁,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朋友之间的距离。 雨伞撑在地上,裤子碰不到雨了。 叶尚声转动目光看他。 宵行云碰了碰他裸露的脚脖子,很冰,很凉。再看他的脸,红红的。 “进屋吧,雨大了。” 叶尚声摇头,“再坐会。” 他的情绪不对劲,最近几天都不对劲。 宵行云顺着他的意:“介意我一起吗?” 叶尚声又重新看他,明明自己说了那么重的话......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脑袋生了锈般转不过来,只能别过头不让眼泪掉下:“不介意。” 宵行云没有回去搬凳子,保持着半蹲着的姿势,安安静静地。仿佛真的是要和他一起赏雨,听雨。 可是伞全都偏向叶尚声这边,余光中叶尚声看见宵行云的裤脚被飞溅的雨滴溅湿了,还沾了点土。 叶尚声皱了皱眉,“宵行云,回去了。” —— 叶尚声换了条裤子,准备铺床,走进才发现,宵行云已经全部给他弄好了。一下子更不是滋味。 天边闪过一道闪电,几乎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惊雷炸起。 房子内唯一的光源蓦然熄灭,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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