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肚子没动静,婶子就来问她,得知真相后,说了她一通,又教了她不少,还说怎么也得有个孩子男人才乐意回家。还让她过完年,不管怎么样都要跟高毅一起出来打工,要看着自个男人。 她听了婶子的话,有了夫妻之实,她也觉得两人亲密了一点,过完年就跟高毅一块儿出来工作。那会儿她年纪小,什么都不会,也怯场,工作没找到, 先发现怀孕了。 看着医院的检验单,两人皆是又开心又茫然。高毅那会儿收入也不高,没法照顾她,只好又让她回了老家。 回家后一个人养胎的日子她也不孤单,高毅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常常给她寄吃的,每月发薪日就把所有工资打给她,只给自己剩几百元饭钱。男人还是不善言辞,每次电话也就问候两句就挂了,但余曼丽有了从未有过的感受。被父母亲人漠视惯了的女孩,第一次感受到丈夫对她的关心和照顾。 她觉得这种幸福都是这个孩子给她带来的,所以一直还想给高毅生个儿子。 度过了难熬的怀孕初期,后面女儿都很乖,只是没按预产期来。 她还记得那天,下了雨的秋天,冷飕飕的,午后她在房里睡觉。一觉醒来屁股湿透了,以为又是漏了尿,自个赶紧换了干净的衣服和床单。 刚把床铺好,肚子就开始疼。她以为是累着了,就躺在床上休息,结果越休息越疼,等她打算起来叫人时,才发现凭她自己已经爬不起来了,赶紧给婶子打电话。有经验的女人一见她这情况就知道快生了,把她送去镇上的医院。 镇上的医院条件有限,也没有什么止疼针,一切还得靠她自己。生产时偏偏又难产,疼得她死去活来,用她后来常对高雅歌说的话“为了生你,我差点就活活疼死过去,你还这么不听话”。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有转剖腹。高毅不在没人签字,只能让婶子回他们村里叫她爸妈。又疼了几个小时,爸妈赶来,刚要签字,孩子又生出来了。 而她痛得脱了力,短暂地晕了过去。 醒来后,所有人都对她生的是个女儿表达了或多或少的失望,也有劝她不要灰心,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儿子。 丈夫来电话说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害怕了,怕高毅也会因为生的不是儿子而失望。 等他风风火火冲进医院,小心翼翼从她身边将孩子抱起来,年轻的男人第一次看着自个孩子激动得哭了。余曼丽忍不住又提醒了他一遍:“生的是个丫头……” “丫头很好,辛苦你了。”丈夫将孩子放在她身边,轻轻地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 高毅很喜欢这个女儿,余曼丽也丝毫不敢怠慢。 女儿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半夜发烧。无论外边风雨交加,还是大雪纷飞,她一次又一次一个人抱着孩子半夜跑医院。女儿小时候不爱吃饭,身体瘦弱,医生说是母乳喂久了导致的。她为自己的无知愧疚,想方设法做好吃的,逼着女儿吃饭。孩子又是个娇气包,她觉得女孩也应该坚强一点,于是总是扮演一个严厉又不通情面的“坏人”。 她体恤高毅在外面赚钱辛苦,一个人带孩子的苦累从不对他吐露。事实上,给女儿洗的每一片尿布、喂的每一口饭、她从小到大穿的每一件衣服、她成长的分分秒秒都在余曼丽心头。 她也常常觉得女儿不够好,比不上别人家的孩子,她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爱这个孩子,只是终归是自己的骨肉,不疼也得疼。 然而到了现在,真正面临失去女儿的可能,她才知道女儿在她心中的分量,知道什么叫“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 “掉下的肉”却又没真正彻底掉下来。医生剪断连接她们身体的脐带,却剪不断那隐形的连接着她们生命的脐带。所以女儿疼她也疼,女儿哭她也想哭,女儿是她的另一个人生、另一条生命。丈夫想要抢走女儿,那便是想要将她的一部分杀死。 她可以不要房子不要车子,却万万不能不要孩子。
第55章 深秋的雨又细又密,有些像春雨,和春雨不同的是,这雨里裹挟着冬天的寒意。 苏雪青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也没打伞,细密的雨水将他身上的毛呢大衣染成深色,在他头发上结成白糖粒一样的细小水珠。 他望着前边大道上脚步匆匆来往的病人和家属,目光有些呆滞。左侧的脸膛有些红,是母亲给的耳光,父亲还在医院里抢救。 在学校接到苏青扬的电话才知道父亲进了医院,着急之余正疑惑母亲这次通知了他姐,而没有先通知他,电话那头的苏青扬就埋怨:“看你干的好事,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来不及琢磨苏青扬那话的意思,苏雪青匆匆赶去医院。急救室外,母亲看见他第一时间就抬手给了他一耳光。看着母亲那失望和痛心的神情,他已经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陪母亲坐在急救室外。 医生和护士都来去匆匆,脚步声和各种喊声交织,编织成一张大网,试图兜住每一个即将被死神收割的灵魂。 他低着头,声音也很低:“爸,他怎么回事?” “心梗。” 苏雪青不意外,父亲之前有冠心病。年纪大了,还是冒着风险做了搭桥手术,过后身体养了很久却没能养回来。人老了就是这样,病症一旦找上门,就再也赶不走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送来得及时,我也给他喂了救心丸,你不要太担心。” “嗯。” 苏雪青握着拳头放在膝盖,低声道:“妈,对不起……” 听到儿子的道歉,隐忍着怒气和悲愤的苏母也有些垮了。她不解地看着儿子,压着声音:“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你说你是同性恋,我和你爸从没阻止你和同性交往。你说你要跟邵庭去美国结婚,还要回来办婚礼,我们也只是劝你不要这么高调。后来你要跟邵庭分手,我们也只是让你考虑清楚。我跟你爸都觉得,孩子有自个的人生,父母迟早要先走一步,不能永远陪着你,也不能帮你做决定。你做什么都由着你,都支持你,不干涉你,可是……你怎么能,去做别人婚姻里的小三…… “……雪青啊,我跟你爸是不是一直以来太放纵你了啊,让你过得太自由太自我,才让你把原本好好的人生搞成这种不堪的样子?” 苏雪青低着头,无话可说。 苏母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时,恢复了平静,只是看着急症室的门。 门被打开,医生出来告诉她幸好送得及时,前期的抢救也到位,人已经没事了。就是刚刚苏醒,意识还不是很清楚。住院还是需要的,特别是老人有心脏病史,后期观察和检查也很必要。 苏母赶紧站起来,问医生:“可以进去看他了吗?” “可以,进去看吧。” 苏雪青想跟着一块儿进去,却被母亲拦在外面:“你先去给你爸办住院吧。”说着把手里的材料交给了他。 苏雪青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母亲是怕自己的出现再次刺激到父亲。 他去门诊楼办好了住院手续,转到外边,一直阴着的天开始飘雨。他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坐在长椅上,白色的烟雾从指间升起,吸进嘴里有一股潮湿的熟悉的味道。再摸出烟盒,发现自己下意识拿了高毅常抽的黄山。 他平静地回忆着,发现事情大概从邵庭知道他和高毅的关系后,就开始向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愈演愈烈。母亲说得对,是他太自由太自我,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做出过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以至于事情到了现在这种无法挽回的状况。 如果最开始他就知道会是现在的结果呢? 不,他不可能会知道。他只能预测自己的行为,没法预测别人的,想不到邵庭会去打高毅,邵庭会把这一切告诉高毅的妻子和自己的父母。他猜不到邵庭是这样的人。 他坐在这凉椅上,看着银色的奔驰驶入停车场,邵庭从车里出来,没打伞,用一个文件袋遮住脑袋,拾级而上,朝医院大门这边匆匆走来。 苏雪青把剩下的半截香烟碾灭,起身迎着邵庭大步走过去。 邵庭埋头快步走,先是看到他的鞋和腿,停下脚步抬起头。苏雪青站在雨里望着他,神情冷酷,恍若仇人。 知道会碰上苏雪青,邵庭想了一路,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临到此时,尴尬笑笑:“叔叔他还好吗?” 苏雪青居高临下朝他一伸手,将他一把推到路边的灯柱上,抓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地:“你真那么恨我,你冲我来。是我背叛了你,跟我父母没关系,我爸妈这些年把你当亲儿子对待,你怎么忍心……” 邵庭皱着眉,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你父母怎么了?你爸不是心梗送医院了吗,你妈又咋啦?” “……” 看邵庭的疑惑不像是装的。 “还有,我已经不恨你了,想通了觉得犯不着。你犯不着让我为你这样。” “……你怎么知道我爸心梗?” “何主任跟我打了电话。上次你爸的心脏搭桥就是他做的,忘了?”邵庭甩开苏雪青的手,“他是我熟人,以为我们还是很亲密的关系。” “既然这样,你来做什么?” 邵庭轻嗤:“背叛我的人是你,叔叔阿姨这些年都对我挺好,生病了我来看看不是应该?你在担心什么,怕我把你的事说给他们?”苏雪青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但并没让邵庭别说,而是转身走了。 邵庭跟上,立马猜出前因后果:“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爸就是因为这住院的?”“他们怎么知道的?不应该啊。” 确定不是邵庭做的,苏雪青就已经想到了。余曼丽去那么一闹,现在学校里早已经传开。而他辞职的申请学院已经批了,接下来就等教育局的批示,课应该会上到这学期末。 辞职的事情也还没和父母说,但这件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父母虽和自己在不同学校,却是一个系统的。父母教了一辈子书,学生多,熟人也多,那些流言传到父母耳朵里也丝毫不奇怪。 到了住院楼门口,苏雪青告诉邵庭:“在605。” “你不一块儿上去?” 苏雪青不说话,邵庭看了他一会儿,也没说什么,上了楼。 病人需要静养,邵庭也只在楼上呆了半个小时就下来了,和苏雪青一起站在楼前的檐下,看着眼前淋淋漓漓的雨。 半晌,邵庭才问了一句:“你又开始抽烟了?” 苏雪青没搭理。 “给我一根。” 苏雪青摸了烟盒和打火机给他。 邵庭拿着烟盒看了看:“你现在抽这种烟?”随即嗤笑,“不光是男人的口味变了,连抽烟的口味也变了……”话未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烟塞进烟盒,顿时没了抽烟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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