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这么晚?”邵庭踩紧油门,匆匆往城西赶。 “每周五都是三点五十下课。” “就不能请假提前一点走?” 对这无理的要求,苏雪青没搭理他。 “那你至少也该让司机开快点,知道我在等你,到了还和司机聊天。跟那种人有什么好聊的。” 苏雪青按了按额头,不太痛快:“你可以不用等,又不是我非得去。” “刘哥老婆四十岁生日,办家宴,只请几个信得过的朋友,还专门问了你,我一个人去像什么样?” “你可以说我出差、参加调研会……什么都行。” 见苏雪青半垂着眼,仍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邵庭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刘哥是公司很重要的客户,今天算我委屈你。等完事儿了,我好好补偿你怎么样?”说完搂着他的肩,用力抱了抱,也算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和苏雪青道歉。 苏雪青有自个脾气,但并非固执不懂事的人。邵庭已经说到这份上,他再拿乔,两人该吵架了。他挪开邵庭的胳膊:“好好开车,不是都已经晚了么。” 驶过闹市,车子进入一条幽静的林道,一眼望去全是冬天光秃秃的树干,以及透过林间的落日余晖。车水马龙的喧嚣都远去了,谁也想不到,离市中心不远还有这样的地方。 刘培生家的别墅就掩映在这片树林后。 他和邵庭是从生意伙伴交成的朋友,两家人认识有几年了,两人的生意也互相依托着发展,所以这友情来得也不纯粹,但有利益相关的关系,总比其他关系牢固许多。 只是苏雪青从来不想掺和到邵庭那些生意关系中去。 到了地方,刘培生给他们开的门。 五十多岁的男人,身着羊绒衫,西裤挺括,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手指正夹着一根雪茄,说话间,烟从他嘴里源源不断冒出来:“小邵,小苏,正聊你们呢,快进来。”转头叫佣人给他们拿来更换的鞋子,回头时,目光在苏雪青身上轻轻一点,一手虚虚护着他的后背,一手是请的姿势,“来,给你们介绍两位新朋友。” 会客厅的皮沙发上已经坐了好些人,有几张熟面孔。 “这是秦润集团的王总,这位龙新集团的蔡总。”转头把两人引到前边,“这是信泽科技的邵庭,和他的……伴儿,苏雪青,苏教授。” 有人起身,握了邵庭的手:“邵总好。” 邵庭两只手握上去:“你好你好,叫我小邵就行,在座的都比我年长,该叫各位一声哥哥才对。” “邵总是年轻有为。” “是啊,想我们三十出头的时候都在干啥?邵总已经有了这么大个公司。” 面对其他人的恭维,邵庭拱手:“没有大家关照,我也没有今天。” 两句过场话讲完,大家的兴趣已经急不可耐地转到了苏雪青身上:“邵总,这位你不好好介绍介绍?” 邵庭倒是大方地把苏雪青让到前头:“我爱人。” “早听说过,邵总爱人不光人好看,年纪轻轻已经是教授。” 邵庭谦逊地笑,对大家的过分抬举有点无奈的味道:“还是副教授。” “甭管正副都是教授,也没啥差别。” “差别还挺大的,是吧,雪青?” 苏雪青微笑点头,也不多说,像一个漂亮精美的花瓶。又因为这个花瓶的性别是男,比别的花瓶多了许多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才知道,被男性凝视的不止是女人,而是处于女性位置的所有人。 起初他担心邵庭在这样的场合带上他,暴露自己小众的取向,会对生意产生负面影响。也曾暗自感动过,把同性伴侣带进自己的工作和社交领域,这对许多同志来说都是挑战,包括他自己。 但后来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男人之间私交的深浅取决于见识对方秘密的多少,越是共享“道德败坏”的秘密,越能成为好哥们。就像带着情人社交的男人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比带着太太社交的男人更铁。对于他们来说,最快拉近关系的社交并非一起玩牌、玩球、玩车……而是一起玩“女人”,越是违背道德和法律的玩法,关系拉近得越快。因为社会就是这么教育男人的,他们的成功是要凌驾于别人之上,一个让他们有安全感和放心的对象,一定是被掌握了某种把柄的对象。 在这样的社交场合里,苏雪青本身便相当于邵庭的“秘密”和“把柄”。把这种无关紧要的“把柄”暴露给潜在的生意伙伴,就会更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更快建立起关系。 他从未把这点体会告诉邵庭,因为邵庭心里一定认为自己是好意。带着苏雪青招摇过市,和每个人宣布自己有爱人,之后再告诉苏雪青——我让你进入我所有的社会关系,这意味着我对你的忠诚。 众人坐回沙发,继续聊天抽雪茄,只不过话题从经济政治转到了苏雪青身上,对他X大历史教授的身份纷纷夸奖,对他藤校海归博士的学历啧啧惊叹。 他的学历和学识成了女人脖子上的项链,或者胸前的胸针,或者新做的头发……男人们不懂,但他们会夸,语气轻飘飘的。 只有邵庭替他谦虚—— “只是副教授,隔教授差十万八千里呢。” “待遇很低,一年工资不如公司一天的流水,工作十年不定能赚回他留学的学费。” “早就让他不去上班了,他不愿意嘛,不过男人始终还是应该找点事做。” 最开始苏雪青会主动参加邵庭的社交,作为伴侣,他也想认识对方的和合作伙伴和朋友。后来变成为了邵庭的面子和心情忍受,但总也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刘哥,嫂子呢?”苏雪青打断他们。 “在楼上和蔡夫人她们打牌呢。” “那我去找嫂子了,顺便把礼物给她看看。” “小苏你真是太客气了,难怪你嫂子就喜欢你。” 佣人领着他上楼,电梯门开,便听见棋牌室里传来女人嘻嘻哈哈声音。 “是在那个房间吧?我自己去就行,你忙你的。” 佣人离开,苏雪青转身推开旁边的玻璃门,来到阳台上。院子里的草坪已经枯黄,远处是一片人工湖,湖面已经结冰,更远处便是来时看到那些光树枝。天光黯淡,满眼萧瑟。 不多会儿晚宴就开始了,是请的著名粤菜大厨到家里做的饭。餐厅的长桌坐满了人,各种美味佳肴中间摆满了酒。 酒过三巡,邵庭的额头颧骨开始泛红,话也变得稠密起来,一句连着一句,像扯不开的糍粑。他那样的酒量都已经喝成了这样,其他人的醉态更是已经现到了脸上。 刘培生把酒凑到苏雪青面前:“小苏,来,刘哥敬你一杯。” 苏雪青脸上有瞬间的僵,片刻后便伸手推挡:“刘哥,我不喝酒的,一会儿回家要开车。” “开车这事儿多好解决,待会儿我让管家开车送你们回去,保证把你俩安全送到。”见苏雪青仍不伸手,“小苏啊,你要是个女的就算了,你是个男人,哥这酒你得喝。” 苏雪青还想说点什么,邵庭却抢在他前面:“雪青,一杯酒没事。刘哥主动敬你,不要拂了他好嫂子的情。” 话到了这份儿上,苏雪青只好接过来,把刘培生和他老婆一并敬了。 这顿饭吃到深夜,下桌时差不多都醉倒了。刘夫人劝两人留下,楼上有准备好的客房。但苏雪青坚持要回家,她只好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司机。 夜里温度下降得多,车里有些冷。想着这么大晚上的,司机心中怕是也有诸多怨言,苏雪青没好意思再要求他多做什么。 多了一个陌生人,苏雪青格外沉默了些。邵庭软软靠在他身上,一直握着他的手,大着舌头:“宝贝儿,你生气了啊……你是不是不高兴……今天……” 顾忌前面的司机还在,苏雪青赶紧打断他:“没有。你喝多了,别说话,休息下吧。” “我没喝多,脑子清醒着……要是没生气,你亲我下……” 说着他去掰苏雪青的脸,却被拉开了手:“……回家再说,好么?” “怕什么……我们结了婚,合法接吻……” “别撒酒疯……唔……” 怕把场面弄得太难看,苏雪青没有反抗得太剧烈。等邵庭亲够了,放开他时,心中的憋闷达到了顶峰。 他自己并非滴酒不沾的类型,记得上学那会儿也经常和邵庭一起去酒吧,两人一起喝高了,邵庭就沿路放声唱歌,而他止不住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讨厌邵庭喝酒。 可能是喝酒的对象变了,从朋友变成了客户,从单纯的喝酒高兴,变成了要去取悦点什么以得到点什么。而且每次一定要喝醉,且不说邵庭那日渐增加的腰围和三十多岁就频发的胃病,苏雪青最讨厌的是他每逢醉酒就会变得既脆弱又强势,不管对方心情,只顾索取。 总算回了家,司机开得太快,刚到家,邵庭就吐了。 来不及去卫生间,只吐在了厨房水槽里,一些秽物溅到地上。苏雪青听他吐完,进去查看情况时,正见他抓了一把纸巾,趴在地上擦自己的呕吐物。 苏雪青抱来纸巾盒,把邵庭拉起来:“你去休息会儿,我来弄。” “……别,别,很脏……我自己……” “叫你去坐着。”苏雪青提高了声音,心里那股怨气化作一股委屈。 他当然也知道邵庭自己把公司做起来很不容易,有时候宁可委屈自己也配合他去见他的客户和合作伙伴也是这个原因。在这个家庭里,他是物质的受益者,虽然谁也没有问他这是不是他想要的。 地上和水槽都收拾干净了,苏雪青站在水槽前仔细搓手。一双手指细长的白手,在流水下反复冲刷,皮肤洗得发红。 邵庭突然踉踉跄跄走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呼吸间的酒气漫过耳边,飘进他呼吸里。邵庭吻着他的脖子,反反复复地说:“宝贝儿,我爱你。”
第3章 大学门口一个卖烤红薯的老汉,被两个保安一路赶到了街角。 老汉推着烤红薯的炉子,哭丧着脸。原本就没什么人买他的烤红薯,到了角落更没人买了。他踟蹰一阵,终还是敞开喉咙,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吆喝起来。 “红薯啰……烤红薯啰……” 每一声吆喝都吐出一口白色的雾,好像身上那点热气,就这么一口一口,都快吐干净了。 高毅提前来等苏雪青,他坐在车里,目睹了这全程,这时下车买了好几个。 “不好意思,我晚了点。” 高毅埋在驾驶座吃红薯,苏雪青先和他打了个招呼。 他抬眼瞥见来人,把手里小半个烤红薯全部塞进嘴里,然后就被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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