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毅不吭声。 余曼丽哭着数落他:“说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累,我一点不累。这个家,里里外外不都是我在打理?你每天回家,有让你做一顿饭?洗一次衣服吗? “我的工资也都存着还贷款,我自己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你却舍得花大几百买一堆烂木头。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比这些破烂还不如?” 每次一吵架就都是这些话,高毅也烦。他那会儿情绪也糟糕,一点去哄余曼丽的心思都没有,离开书桌,回了房间。 余曼丽跟回房间,非要让他说出所以然。 高毅只是背过身去,说他很累了,让余曼丽也早点睡。 妻子在他身后呜呜哭泣半夜,也没等来丈夫的劝慰。最后实在气不过,起床把他桌上的工具和木头,还有一些半成品全部打包给扔到了门外。 高毅在床上听着这一切,却没有阻止她,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余曼丽扔他的东西,他知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第6章 天上有半个月亮,被城市的灯光熏得昏昏的,好似也带着疲累。 温度很低,车窗内侧结了一层水珠。时间不早了,高毅把车开得飞快,想着赶紧去接了余曼丽回家。 早上出门,高毅看到他那些玩意儿全堆在门口。但他知道余曼丽不会真的把那些东西丢掉,因为工具和木材都是花钱买的。她要的只是一种权威宣示,告诉高毅,只要她想,她就能摧毁他唯一的爱好。 妻子并没多少文化,但她自有她的精明,尽管那精明有时候显得现实而且残忍。 车子刚转过路口,就接到余曼丽的电话:“你往哪儿开?我在路口等着。” 高毅把车倒回去,果然看到了路灯底下瘦小的人影。 余曼丽急切拉门上车,把手对准车里的暖气口一阵搓,说话还打着颤:“把车开这么快干啥,我手都快招断了,你都没看见。” “天冷,以后别出来等了。” 余曼丽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今天是晚班。 “在这儿你不用调头,少开一段路,省油。” 高毅张张嘴,什么也没说。他拎了一个保温桶递给余曼丽 余曼打开,番茄牛腩汤,里边没有番茄也没有汤,全是牛腩。上了半夜的班,她早就饿了,照常从扶手盒找了一次性筷子,埋头吃起来。 车里静静的,充斥着牛肉鲜香的气味儿和女人咀嚼的声音。 吃了一阵,温热的食物填饱了肚子,也驱散了她身上的寒冷,车里的暖气也烘得她发热。往常这时候她就闭上眼开始打盹儿了。从下午三点一直到晚上十点,几乎都是站着,收银一刻不停手,很累人。 但今天她没睡。她和高毅吵了架,表面没什么了,但她知道,男人心里有疙瘩。她抱着手里的保温桶搓了搓,温度透过钢皮传到她手心里。 高毅算是个好男人吧。不酗酒不打牌,听她的话烟也少抽了,工资上交,也很顾家。虽然不太会说好听的话,经常很气人,但毕竟没什么大是大非上的不对。今儿她琢磨了一上午,是不是自己真的有点过分。吃过午饭,便把门口的东西捡回了家。 “你的东西我没有丢,给你捡回来了。” “嗯。” “要不是你弄那么晚,耽搁睡觉,我也懒得说你。” 高毅没吭声。因为他知道,妻子主要不满的点也并不是他睡得晚。 余曼丽瞅着高毅的脸色,有些话她觉得自个不得不说:“还有,黄杨和紫檀多贵,你就自个雕着玩儿,有必要买那么贵的?随便弄点木头,过过手瘾不就行了。 “钱留着都是有用的,房贷、车贷、日常开销,还有丫丫上学,花钱的地方多的是。你要是想买衣服鞋子、吃的用的,我肯定不会怪你花钱,但你这就是个业余爱好,咱也没钱,为它花这么多钱,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生气?” 已经很多次了,高毅知道自己和妻子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沟通的余地。 一个自己完全没有兴趣爱好的人,实在很难理解别人为兴趣爱好的付出。他无法说动妻子,也不打算再说。对妻子的这些话,他只有沉默。 说完了该说的话,见高毅没有呛声她,余曼丽觉得他大概也听进去了些,气性也都消了。 她便说道:“等你这个月发工资,咱卡里就有十万了,你先拿去把车贷还清,车贷利息高。” 听到这个数,高毅有点惊讶,虽说他每个月收入不低,但房贷五六千,车贷两三千,还有一家人的生活,七七八八扣完,也剩不下几个钱。况且年初刚还了一部分车贷,还得卡里精光,这又有这么些钱了? “你没算错?” “卡里的余额我还能数错?” “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你觉得呢,我去抢的银行。”余曼丽翻了个白眼,“还不都是我从咱牙缝里抠出来的,都像你这么花钱没数,啥都想买,能存下个屁。 “除了超市上班,我还去做了小时工。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赚两份工资啊?” 高毅看了一眼余曼丽:“做一份工作就行了,别太累。” 突然听到这关心的话,余曼丽心头升起一点酸涩和委屈。她猛地把那点情绪咽下去:“人还年轻,累就累点,没什么。” 说起存款,余曼丽也高兴了起来,开始畅想:“等把车贷还清,每个月光还房贷压力就小了,存钱也能存得快一些。这两年都累点熬过去,以后就轻松了。”她看着高毅,“下周一我就联系银行,还完钱去吃顿好的,给你和丫丫买点衣服。” “给丫头买就行了,我不用。” 余曼丽翻着他的衣领:“这件还是前年买的呢,衣领都开线了。” “回去缝一下,你不是你们余家村针线活做得最好的?” 余家村是余曼丽老家,和高毅老家挨着。当初两人相亲,媒人就这么介绍的余曼丽,提到她会踩缝纫机,以后给高毅缝衣服。 后来结婚,余曼丽父母对高毅那微薄的彩礼相当不满,也对执意要嫁的女儿不满,就只陪嫁了那台老缝纫机。那嫁妆现在还在老家里搁着呢。这是两人才知道的玩笑。 余曼丽掐了一把高毅的胳膊,嗔骂:“去你的。” 至此,两人吵嘴的龃龉才全没了。 余曼丽琢磨了一整天,又一路不停歇地对高毅吐出她心里所有的不快,此时终于消停下来。借着不太明亮的路灯,她才注意到丈夫的手有异常。 她突然翻开丈夫的手:“你手咋啦?” 高毅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抽回去,放在方向盘上,斥道:“你别扒我手,我在开车。” “你手上咋缠了纱布?” “刀划到了。” “哦。” 他那工作,被刀划到并不意外。余曼丽却盯着看了一阵,又想去拿他的手,想起刚刚才被骂了,便道:“你手给我看看?” “看什么?” “谁给你包的纱布,包这么好?”她才不相信高毅会因此去医院。而他们酒店里,不乏一些心术不正的女服务员。 “没谁。” “不敢说?不会是你哪个相好吧,包这么仔细。” 一阵不适重新泛起,他不知道余曼丽是天生疑神疑鬼,还是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曾做过什么让她不信任。语气不太好地说:“苏雪青给包的。” 这人余曼丽知道,之前看高毅总接同一个单,直到打听出对方是个男人,她才放了心。 “就那个天天坐你车的臭老九?” “你怎么说话呢。” 她轻嗤一声:“这就把你收买了,让你捧他臭脚丫子。” 高毅眉头狠皱,他向来知道余曼丽说话带刺,并不搭腔。 但余曼丽却自顾自说:“这些城里人压根看不起咱,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想把咱给收买了。之前庞娟给我她买小的鞋,就到处和人说,以为谁稀罕。” “我看她后来送你丝巾,你也要了。” “不要白不要。” 高毅实在忍不住,揭余曼丽的短:“你拿人小恩小惠,还揣测人居心不良。” 但余曼丽丝毫不觉羞愧:“本来就居心不良,她处处跟人说我农村来的,她有优越感。”过了一会儿,又幽幽说了句,“她老公外边有人,看不惯你晚上都来接我。” 高毅对她这些同事间的闲话没甚兴趣,再不接茬了。 过了一阵,余曼丽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压低声音:“你说他是大学的教授,这种人能不能把你闺女弄去公立小学啊。” 高毅斜了余曼丽一眼:“他凭什么要这么做?” “咱花点钱啊,花钱总行了吧。让那个姓苏的把丫丫学校这事儿给办办。” “他住红树湾,能看得上这几个钱?” “看不看得上,你去问问看啊。你拉不下脸,但闺女上学这事儿更要紧是不是?咱俩都没这儿的户口,一直上民办学校也不是个办法。” “余曼丽,你长点脑子,我就是个司机,人家凭什么要去帮一个快车司机办这么难办的事。”高毅提高声音,“我不会去,这事儿你别提了。” 见他生气,余曼丽嘟囔:“不是你自己说他是教授的。” 女儿上学的确是最让两口子发愁的事。但让高毅去向苏雪青提出这种请求,他无论如何都张不了这个口。 每天回到家,女儿都已经睡了。高毅第一件事就是轻轻推开次卧门,再去看一眼女儿。孩子的打横了睡在床上,被子踢得半边身子都在外边,好在这房间的暖气足,也不冷。 高毅把孩子挪正,重新掖好被子,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不管多苦多累,只要看眼他的宝贝女儿,苦累就都消失了。他轻轻退出去,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高毅长长出了一口气。忙碌的一天这一刻终于拉下帷幕。他摸出手机,点开前一天没看完的小说,打算放松放松脑子。 余曼丽终于也上了床,关灯扒了扒他的肩膀:“别玩手机,快睡吧。” 高毅悻悻地关了手机,缩进被窝。 余曼丽又扒了扒他肩膀:“你转过来。” 不需要语言,高毅便知道妻子的意思。他转过去,把手搭在妻子的腰际摸了摸,见她没有挪开他的手,便沿着衣边把手伸了进去。 妻子的皮肤很热,小腹因为生育过,肉松松的。胸脯因为哺育也变得干瘪柔软,不像刚结婚时那样硬邦邦的,像肌肉一样有弹性,但他觉得这样的妻子更有味道。 高毅父母在他初中毕业意外去世,毕业后他也没能继续念书。十六岁出来打工,二十岁回乡相亲,拿着自己存的一万元和姑伯凑的一万元。比起别人家动辄八万十万的彩礼,哪怕他个子高人也帅,媒人也不好给他介绍条件好人漂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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