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嘴子。”萧烨扯了扯嘴角,终是没再说丧气的话,用小杨当地的方言话打趣他,“伍毅发现了会不会嫌你难养撒~” “谁要他养~” “哦~不要他养,那要谁养?等他回来,要不我问问他?” “哎呀,哥——” “哈哈哈哈——” —— 意大利定制的牛皮鞋踩在细密的绒毛地毯上没有声音,方之明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听着秘书的汇报。 “老板,昨天下午萧烨先生向尤总单方面提出了解约要求,据说跟尤总吵了一架,可能要走法律程序。” “嗯。”方之明应了声,继续看着窗外。 “还有一事,”秘书继续说,“之前冯谦那部电影有跟我们线下的院线谈放映的事,当时并不知您——” 秘书悄悄抬眼看一眼方之明又立马低下头, “当时已经谈的差不多了,您看现在这部电影还要继续上映吗?” “上,为什么不上?”方之明回过头,“不仅要上,还要上最好的时间段。” “传我的令下去,让我们旗下的所有院线都将黄金时段空出来,线下的展架也换上这部影片的宣传海报。” “可……这样若是他一炮而红会不会——”秘书有些担心。 方之明看他一眼,又背过身面向窗外: “没有上过云端又怎知云端的好,没有跌入谷底又怎知谷底的恶。”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飘远的神色像是在自言自语, “只有从云端跌落才会更明白谷底的险,才会更向往云端的好。去办吧。” “是。” ◇ 第五十一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一寸山河一寸血! 在这片铸满鲜血的土地上,在一个阴雨的午后,敌军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踏入了这座城。 他们高举着自己的国旗,狂妄的举行了进城仪式,迫不及待的向所有人宣誓他们的主权。 曾经繁华的沪城此时处处都是断壁残垣,废墟下的尸体几天几夜都拉不完。 雨落下来,地上的泥都是红的。 被炸毁房屋无家可归又无路可逃的百姓们都一个个衣不蔽体、瑟缩着挤在一起,此时的他们同地上无人清扫落叶别无二致。 饥饿与寒冷侵蚀着他们的躯体,被侵占家园的耻辱,以及敌军的暴行腐蚀着每个人的灵魂。 阮玉和黄成待在租界,暂时没受到敌军的侵扰,两人就那么坐着,从早到晚,静对无言。 这里是阮玉的父亲之前购置的,阮玉以前一直不愿意来,没想到如今竟成了他们唯一的庇护所。 又是一个天亮,外面依旧不见丝毫阳光,阴沉沉的,像个被泼了污水的大染缸,处处都透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人的心情变得沉重。 黄成站起来,眼里全是红血丝:“你看看还需要什么,我去买。” 阮玉蔫蔫的,看着窗外,没回头:“你看着买吧,按需就行。” 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现在外面物价飞涨,虽然我们不怎么缺钱,但最好还是留给更多需要的人。” 黄成顿了顿,有些没想到一向冷漠的阮玉竟也会关心其他人,但嘴里出来的话依旧毒: “先管好你自己吧,那些东西贵,买的人也都是不缺钱的,有需要的,进不来,也没钱。”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阮玉愣了愣,继续看向窗外。 沪城沦陷的那天,他们便知道许弋回不来了,那些士兵全部丧生在了战火中。 那天黄成坐在地上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阮玉看着窗外腾起的滚滚浓烟,眼圈红了,却没有泪流出来。 黄成见了,骂他冷漠无情、铁石心肠、无情无义,连条狗都不如,狗起码还知道摇尾巴。 阮玉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看着窗外,真的像块无情的石头。 黄成骂了会,对方没反应,便也不骂了,又继续哭。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房间,在每个漆黑的夜晚,阮玉都咬着手指,哭的不能自已,恨不得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师哥,让他又敬又恨的师哥,再也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 沦陷后的生活才是最可怕的,数十万人民居无定所,他们无处可去,无衣可穿,无食可吃。 偏偏天公不作美,阴雨连绵,街头冻死饿死的人都不知道多少,可那些活下来的,还要忍受敌军的奸淫抢掠,人们痛恨却无计可施。 一个真实的人间炼狱。 相比外面的惨状,由洋人控制的租界反倒成了一方净土,人们纷纷涌来租界。 最初几天洋人还开放施舍食物,可随着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警方也只好关闭了入口,严格控制租界内的治安。 起初阮玉和黄成还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场景,可看了几天便不看了,太过惨烈,又太过揪心。 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难民挤在租界门口,他们会为了一块面包大打出手,也会为了争抢一个地盘吵的不可开交,这个时候那些洋人就会站在一旁看热闹,嗤笑这群可怜的支那人。 黄成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阮玉那句话,他真的是按需买的,除了买了些果腹的食物,还带回来两块木牌和一坛烧酒。 当天黄成便用自己的匕首给许弋刻了块灵牌,另一块木牌则什么也没刻,但阮玉知道,那是给在战争中战死的数万将士的灵位。 二人无声的在灵位祭拜,一坛烧酒两个牌位前各放了一杯,剩余的两人一起分了。 黄成不会做饭,这段时间都是阮玉做饭,每次默默的做完,又默默的端上桌,也不说话,渐渐的黄成也习惯了阮玉的冷漠。 有一次意外看到阮玉默默抹眼泪,他这才觉得阮玉好像也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 慢慢也没那么讨厌他了,竟还隐隐生出几分相依为命的微妙感。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窝囊?”喝了酒,黄成把积压在心头已久的话说出来, “许哥,我的同袍,我的战友,他们全部都战死了,只有我,只有我——” 他指着自己,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我踏马的就像个逃兵一样躲在这里,每天吃着这些洋人的狗比面包,有小日子从我面前经过,我踏马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黄成,你他娘就是个废物!废物、废物!”黄成忽然用力打自己的脸。 阮玉忙过去阻止:“这都是暂时的,都是暂时的,国人还没有放弃,人民还在抗争,我相信,迟早有一天这些人都会被赶走。” “可好多人都投靠了鬼子,”黄成醉醺醺的,半阖着眼皮,颓败的不成样子,“市长跑了,商会会长自杀了,就连青帮很多人都——” “你说什么?”阮玉猛得睁大眼睛,捏着黄成的手臂不自觉力道加重,“你说谁自杀了?” 黄成抬起脸,有些不明所以:“就是……沪城的商会会长啊,好像是姓韩,叫什么韩什么斌的。” “韩仁斌?” “对,就是他。” 黄成是后跟着许弋调过来的,不知道韩仁斌跟阮玉的关系,皱着眉头继续说, “我今天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听见别人在谈论,对了——” 黄成指一指买回来的那堆东西, “我在回来的时候买了份报纸,他们说报纸上有……” 阮玉放开他,立即去翻,果然在一个纸袋子里发现了份皱皱巴巴的报纸,阮玉当即凑近蜡烛翻看起来。 报纸上的内容大多是宣传敌军的,想来是敌军为了打压这边国人的士气,也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他们的功绩特意授意的。 阮玉最终在一块小小的角落里找到了关于韩仁斌的信息,仅有寥寥几笔。 只说原商会会长韩仁斌今早被发现在家中吞枪自杀了,旁边留了遗书,遗书的内容没有说,只说是未知原因自杀。 阮玉的眼泪唰的留下来,滴到报纸上,洇开一片水渍,阮玉抬起袖口擦了擦。 黄成见阮玉半天没吱声,眯着眼看过来,恰好看到阮玉擦眼泪的动作。 微微的惊讶过后,就是腾腾的火气。 许弋死的时候,他都没哭,如今竟然为了个无亲无故的会长流泪。 “你踏马哭什么,许哥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哭!” 黄成替许弋不值,酒精的作用下,说话也没轻没重起来, “这个什么狗屁会长跟你是什么关系,值得你为他这样哭,我真替许哥感到不值,他在最后一刻想的都是你的安全,可你呢,你对得起许哥吗?” 阮玉没说话,只默默背过了身。 黄成却不依不挠,走过去,一把揪住阮玉的衣领,怒吼: “你踏马说啊,你跟这个会长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到底还跟多少男人有那种关系!你他妈就是婊子!” “走!你跟我到许哥的牌位面前说清楚!走!” “放开我!” 事实证明一个人心里事情积压多了,积压久了,总会爆发的! 阮玉用力攘开黄成,也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黄成被他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好,你不是想知道吗?我今天就告诉你!” 阮玉指着黄成,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红的吓人,几乎要流出一滴血泪, “因为当年在我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是韩会长帮了我,而许弋,我的师哥,你口中的许哥,却在那个时候强暴了我,并且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可我好不容易遇到了我一生最爱的那个人,而许弋——!” 阮玉单手指向那个灵牌,眼睛却没有看过去, “他,却残忍的要我们分开,他仗着自己的权利,强行留我在身边,你说,我应该怎么做?还要怎么做!” 黄成第一见如此歇斯底里的阮玉,愣怔了片刻,半晌才干巴巴挤出一句: “那……为何……许哥当天叫你走,你却不走?” “走?呵呵~”阮玉扯着嘴角笑了,眼底的悲凉却溢出来,“走去哪儿?去找洛明煦吗?” “先不说能不能活着离开,就算离开了,到处都是战火……” 阮玉的声音轻的像一缕风,眼泪流下来汇聚到下巴,阮玉手背抹了一把,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我……不能再拖他的后腿了,待在沪城,他会相信有人能护着我,现在,也确实如此,不是吗?” 阮玉坐下来,将剩余的酒一口一口灌进喉咙,任由酒精灼烧他的胃,直到最后麻木的像喝一杯白水,再喝不出任何感觉。 黄成没说话了,定定的看着阮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知道阮玉身上发生过这么多事,也不知道一个他自认为薄情寡性的戏子冷漠的外表下,心里竟藏着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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