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和悲凉沿着脊椎蔓延,他的四肢百骸都是冷的! 他的顶头上司竟然背着他,带着精锐部队撤了,只留下一些跟他一样不知情的沪城守卫军。 美其名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C踏马的留得青山在!”许弋气的双眼充血。 他烦躁的抓着头发,将头埋进膝间,焦躁和愤怒几乎将他淹没。 他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守在阵地,没曾想,这群王八蛋竟然背着他,带着精锐撤了,就连弹药都没给他留下多少。 警卫员站在一旁,也满眼凄凉,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是他们也撤走,那便相当于大开城门,即使活下来,国人的唾沫也能将他们淹死; 可若是不撤,就凭他们又如何抵挡装备精良的敌军部队? 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 静默的空气仿似凝结,压抑的气氛像一团无所不在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许弋再三思量,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的亲卫,不管如何,即使自己走不了,也起码可以让他们为自己的家人早做打算。 “许哥,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一个年轻的警员哭丧着脸。 这消息无疑是告诉他们,死期马上就要到了,提前准备吧。 许弋摇摇头,正打算说什么,外面通讯员急急跑进来: “头儿,有军报——” “抄家伙,跟我走!” 不管如何,在抗战面前大家都不含糊。 他们到时,远远已经有枪声传来,看样子已经交战了。 许弋带着人,从侧方包过去,等看清人,许弋一下瞪大眼,脱口而出: “二愣子!” 陈林放了一枪,也看过来:“傻大个儿!” 许弋心里说不上来,有些不是滋味,这人本是他对家的,两人没少掐过架,如今自己这边的人跑了,对家的人反而留下来同他们一起抗战。 “你们怎么会来?”许弋的声音有些闷。 “战争面前不分你我,”陈林呼出口白气,“谁在谁上,咱们内部那是咱们自己的事,但不能让几个外来的矮戳子欺负喽!” 不知怎么的,许弋竟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别愣着了,”不知是不是陈林看出什么,轻推了把许弋,有些共同作战的意思,“你从那头包过去,我从这边打他火力点,给狗日的来个声东击西。” —— 这场仗没有持续太久,想来只是敌人的骚扰战,下了战场,许弋让人将伤亡清点过后,心里大概有了个主意。 “二……”许弋改了口,有些抹不开面儿,“那个,老陈,嗯……就是、你那还有多少人啊?” 一句话让他说得含含糊糊。 陈林很不给面子的笑了:“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副要求人还非端着的死样儿!” 陈林摸出根烟,又从兜里拿出火柴盒,火柴盒压瘪了,估计是湿了还是怎么的,怎么擦都擦不出火。 许弋看不下去了,拿出自己的火机‘啪’的一声点着火给他递过去,“给!” “嘿!好东西。”陈林乐了,叼着烟凑过去,烟雾随之腾起。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那么问你?”许弋还是有点不自然。 “呵!”陈林嗤了声,“还能怎么着,你那没人了呗,我猜的对不对?” “你怎么——?”许弋瞪大眼睛。 “不用惊讶,”陈林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这场仗从一开始打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赢,实话告诉你吧,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敌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烟雾熏的眯了眯眼, “现在敌军的注意力已经引过来了,自然没有必要再折损更多的人在这里,所以,若我猜的不错,你们的主力军也撤了吧?” 许弋注意到他话里的‘也’,问出口:“莫非你们也——?” “不错,”陈林弹了弹烟灰,“我们的战略从来不是这里。” “那你还——?”许弋有些惊讶。 陈林:“我是土生土长的沪城人,是我主动请缨留下来的,只有我们负隅顽抗,敌军才能相信,我们是真的一败涂地,【孙子兵法】里骄兵必败的道理懂吧?” 陈林靠在椅背上,莫名的,许弋从他身上看到了跟自己一样的悲凉,只是跟他不同的是,陈林好像是自愿的。 陈林嘬了口烟,继续说:“若是由着他们从天津一路打下来,我们没有胜算,只有将他们引到这里,再用迂回战术,我相信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我们,但前提是我们得合作。” 陈林认真的看过来,“牺牲我们少部分人,能拖住敌军,为大部队的转移留出宝贵时间,那我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许弋怔了怔。 他的声音干得厉害:“难道你们就不怕死吗?” “呵,怕,当然怕,怕死了!”陈林笑了,看他一眼,将剩余不长的一节烟头含进嘴里。 这一口他吸的时间格外长,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团烟雾。 “但、我们不能怕!”陈林掷地有声,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抬头郑重的看向许弋,“我们的理念是人人平等,等战争结束,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信念在胸中熊熊燃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中破壁,刺破胸膛。 许弋恍然,好像一下明白了那些在各种酷刑下咬死都不松口的共军。 他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接下来,他和陈林共同探讨了一下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以及部署安排。 等结束,天已经又亮了。 “老陈,”许弋揉了揉涩胀的眼,“我去召集他们转移,你那边也去准备一下,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嗯!”陈林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摸着桌上的那只打火机,左看又看。 “嘿嘿,这个我拿走了啊,反正你那多的很。”说着揣进了自己兜里。 “得!给你!”许弋的感觉很奇妙,明明从前互看不顺眼的两人,如今竟在一个桌上共同商议探讨,但莫名的,他有股背后有兄弟倚靠的安心感觉。 —— 阮玉再次见到许弋已经又是一个天亮了,他看着双眼布满红血丝的许弋,心里不禁跳了跳: “发生什么事了?” 许弋身上穿的还是几天前的军大衣,脸上生了青色的胡渣,他也顾不上打理,活生生沧桑了好几岁。 许弋将重要物品都翻出来,装进一个包袱里,系紧了,塞到阮玉手里,“阿玉,我现在就马上送你离开!” “离开?”阮玉眼皮重重一跳,急急拽住许弋,“去哪?师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第四十八章 将敌人的血埋在这 “来不及解释了,阿玉,你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许弋拉着阮玉的手腕就往外走。 “到底怎么了?”阮玉有点生气,瞪着许弋,“你不说清楚,我哪都不去!” “阿玉~” 阮玉扒着门框。 许弋拗不过阮玉,叹口气,终是说出来:“沪城怕是不成了…” “…什、么意思…”阮玉心口咚咚直跳。 许弋闭闭眼,无奈和悲凉怎么也掩藏不住,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我上头的军队…撤了…,如今只剩下我们,…沪城…怕是守不住了——” “什么?——”阮玉睁大眼。 “所以,我这就想办法送你离开。”不等阮玉反应,许弋便拉着阮玉再次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交代, “别去金陵,近的地方都别去,往…往西北跑,或者往川西跑,那里——” “那你呢?”阮玉被拖了几步,又猛的抬头看向许弋。 “我?”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听到阮玉关心,还是自己也迷茫这个问题,许弋的脚步不自觉慢了几分。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正常。 他没看阮玉,刚毅的侧脸上透着坚定,是常年军人才有的姿态: “我得守在沪城!” 阮玉愣了愣。 这一刻,他好像在许弋身上看到了当初洛明煦说要留在沪城的影子,那么坚定,又那么果决。 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许弋好像高大了许多。 “来不及了,快走,不然就赶不上了。”许弋的脚步再次加快。 阮玉跟着走了几步,又用力站定,这次他的声音异常冷静: “师哥,我要留下来。” “阿玉!”许弋急了,拉他,“这种时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可千万别犯傻,我是没办法,我是一名军人,但你不同,只要能保全你,我就算——” “师哥!”阮玉打断,抬头认真的看着许弋,“我没犯傻,我是认真的!” 他抽回自己的手, “我就是一个唱戏的,就算跑出去又能去哪,我生在沪城,长在沪城,退一万步,就算城破了,敌军……难道还要屠城吗?” “阿玉!”许弋用力握住阮玉的肩膀,急得出了一脑门子汗,“算师哥求你了…你听师哥说,你是不知道,你没见过那些人有多残暴,那就是一群狗娘养的,我——” “许哥,不好了,不好了——!” 话没说完,警卫员急匆匆跑进来,帽子都跑掉了,攥在手里,撑着腿,气喘吁吁的几乎不成句子, “敌、敌军,从、从、东港、登、陆了——” “什么!” ‘轰’的一声,一颗炸弹在脑中轰然炸开,许弋猛得转过头,拎着人的衣领将人提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共、共军、已经过去了,我、我……” 许弋脑子嗡嗡的,一把将人扔开,正要走,又猛得回头看向阮玉,一瞬间脸上的神情变的复杂: “阿玉,我——” 话语卡在喉间,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想说现在想走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可又实在不忍心看着阮玉留在这即将大乱的沪城。 “师哥,我说了,我不会走的。”阮玉的冷静与许弋的复杂形成对比,清冷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风骨,“哪怕到最后一刻! 许弋看着他,眼眶红了,静了静,猛声开口:“黄成!” 警卫员一愣,立即立直身体:“到!” “现在即刻带阮少爷去租界!”许弋下令,一双眼睛却始终看着阮玉,像是想将人烙进去,“我回来之前,……务必保护好他的安全!” 尽管他知道他可能回不来了! 黄成呆住:“许哥,可您……” “这是命令!”许弋将长官的气势尽显无疑,“听清楚了吗?” 黄成颤抖着嘴唇:“听清楚了!” —— 敌人的战机在天上轰鸣,炮弹一个接一个炸响。 漫天沙石,许弋紧拧着眉头,耳朵里像装了一只蝉,嗡鸣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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